那双沾满泥土的灰布靴，在林玄藏身的洞口前停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林玄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还有身边苏九儿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声。他甚至能闻到对方靴子上传来的、泥土和青草被踩碎后混合的腥气。
就在林玄觉得自己快要憋死，或者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那个中年修士不耐烦的呼喊：
“王师弟！别磨蹭了！这边没发现，去东边山坡看看！”
洞口前的靴子终于动了动，主人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落叶，最终还是转身，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山下彻底没了动静，林玄才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瘫软地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长时间紧绷肌肉带来的酸痛感同时袭来，让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呼……妈的……吓死爹了……”他低声嘟囔着，感觉比跟山猫打一架还累。
“瞧你那点出息。”沈墨懒洋洋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惯有的嘲讽，“几个炼气期的小喽啰就把你吓成这样？本座当年……”
“打住打住！大佬您当年勇猛无敌，我知道！”林玄赶紧在心里打断他，生怕他又开始长篇大论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现在怎么办？人……呃，妖是藏住了，可她这伤……”
他低头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苏九儿。少女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嘴唇干裂，肩头的血迹似乎又扩大了一点，气息微弱得让人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断气。
“总不能一直躲在这石头缝里吧？”林玄发愁。
他小心翼翼地扒开藤蔓，确认外面真的安全了，才费力地把苏九儿从狭窄的缝隙里抱出来，平放在一块相对平整、有树荫遮蔽的草地上。他记得附近长着几种有止血效果的草药，以前受伤时胡乱用过，虽然效果一般，但总比没有强。
他赶紧跑去采了一些，用石头捣烂，又撕下自己里衣比较干净的一角，准备给她简单包扎一下。
当他拿着捣好的草药和布条，回到苏九儿身边，正准备伸手去解她肩头血迹斑斑的衣襟时——
一直昏迷的少女，睫毛突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眸子，瞳孔的颜色并非纯黑，而是带着一点淡淡的琥珀色，像是上好的蜂蜜。但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惊恐、戒备，以及一种属于野生动物的警惕和锐利。她像是受惊的小鹿，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后退，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你……你是谁？！别过来！”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冷意，眼神死死盯住林玄，尤其是他手里那团看起来不明所以的草药糊。
林玄被她突然醒来和强烈的敌意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半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喂喂喂！别激动！是我救了你！你看清楚，是我把你从那边草丛里拖出来藏好的！那些追你的人刚走！”
苏九儿闻言，眼神中的锐利稍稍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打量。她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又看了看林玄那张虽然沾着泥土和汗水、但眼神还算坦荡的脸，以及他手里那团散发着青草味的药糊和干净的布条。
她似乎是在判断林玄话里的真假，以及他是否构成威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氛围。
“你……是人类？”她迟疑地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狐族特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柔媚尾音，但更多的是虚弱。
“如假包换！”林玄见她似乎冷静了点，也松了口气，把草药往前递了递，“你伤得很重，血流个不停。这是我找的草药，虽然不一定管用，但总比干耗着强。你放心，我没恶意，就是想帮你止血。”
苏九儿看了看草药，又看了看林玄真诚（甚至有点傻气）的表情，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眼神里的戒备化为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感激、疲惫和悲伤的情绪。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似乎放弃了抵抗，任由林玄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伤口。
草药敷上伤口时带来的清凉刺痛感让她微微蹙眉，但她咬紧嘴唇没有出声。林玄手法笨拙地包扎着，尽量避开敏感部位，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和尴尬。
为了打破僵局，林玄试着找话题：“那个……你怎么会被追杀？还伤得这么重？”
苏九儿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苦涩：“是……是我族里的‘长老们’派来的人。”
“族里？长老？”林玄一愣，“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你……你不是狐族吗？”
苏九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你能看出我的身份？”随即她苦笑一下，“也是，我伤成这样，妖气也掩盖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因为他们认为我……是异端。我主张改革妖族延续了千百年的、一些陈旧甚至血腥的修炼方式，认为我们可以有更温和、更……聪明的道路。这触怒了一些守旧的长老，他们视我为叛逆，必须清除。”
林玄听得目瞪口呆。好家伙，妖族内部也有路线斗争？而且这姑娘的处境，怎么跟自己被沈墨逼着“科学修仙”有点像？都是不被理解的“异端”啊！
这莫名的共同点，让他对苏九儿顿时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就在这时，苏九儿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被林玄随手放在一旁草地上的那根黑漆漆的烧火棍上。
她的目光先是随意扫过，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猛地定格！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露出了极其惊讶和疑惑的神情。
她盯着那根棍子，看了足足有好几秒，然后才迟疑地、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你的这件兵器……很特别。我好像……从它上面，感受到一种非常……非常古老，而且……让我有点心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