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仁从书房出来时,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周夫人正在廊下指挥丫鬟晾晒被子,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打趣道:“你这是与敬源说了什么要紧事,竟高兴成这样?”
周怀仁捻着胡须,走到妻子身边,压低声音将陈敬源求亲的事说了。周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捂住嘴,眼中涌起惊喜的泪光,转头望向女儿的闺房方向,声音都带着颤:
“这两个孩子,总算是遂了心愿了!我就瞧着他们般配,打小在一处长大,知根知底的,比什么都强。”
她顿了顿,又有些担忧地蹙眉:
“只是敬源如今要开拓南洋,走的是刀尖上的路,令仪嫁过去,怕是要跟着担惊受怕。”
“担惊受怕也是命。”周怀仁叹了口气,目光却很坚定,
“敬源这孩子,有担当,有分寸,他既敢求娶,便定会护着令仪周全。咱们做父母的,能给她的,唯有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在陈家挺直腰杆。”
周夫人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转身便往账房去。周家虽是官宦之家,却因周怀仁为官清廉,家底并不算丰厚,但为了女儿的婚事,周夫人半点不肯将就。
她翻出压箱底的银票,又将自己陪嫁的金簪、玉佩都清点出来,还特意去寻了城里最好的绣娘,定做十床锦被、四套嫁衣,连令仪平日里戴惯的那支碧玉簪,都要配上一对赤金流苏,衬得愈发雅致。
消息传到周令仪的闺房时,她正坐在窗前绣鸳鸯枕套,指尖的丝线猛地一扯,将绣绷上的缎面扯出个小口。丫鬟春桃捧着刚熨好的罗裙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方才老爷遣人来说,陈家公子求亲的事,夫人已经应下了,您怎么反倒发起呆来?”
周令仪的脸颊瞬间红透,将绣绷往一旁推了推,伸手去捂春桃的嘴,声音细若蚊蚋:“休要胡说!”可眼底的笑意,却像藏不住的春光,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她低头看着腕上那串砗磲手串,想起雪夜窗前陈敬源温柔的眼神,心头像是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接下来的几日,周府后宅便热闹起来。周夫人亲自上阵,带着丫鬟们清点嫁妆,一箱箱的绸缎衣料、金银首饰、古籍字画被搬了出来,摆满了半间屋子。她还特意去漕运码头寻了老木匠,打了一套红木家具,桌椅、妆奁、衣柜一应俱全,皆是上等的料子。周怀仁则忙着写婚书,斟酌着三书六礼的细节,生怕有半分疏漏,委屈了女儿。
宝应县城里的人很快便知晓了这桩喜事,街坊们都道是天作之合,连县衙里的同僚都来道贺,周府门前的车马,竟比年节时还要热闹几分。
转眼便到了纳采的吉日。这日天刚蒙蒙亮,陈家的马车便浩浩荡荡地往县衙后宅而来。陈启彦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身着藏青色锦袍,满面红光。陈氏夫人坐在马车里,头上簪着赤金牡丹簪,亦是喜气洋洋。陈敬源一身月白色长衫,腰束玉带,身姿挺拔,跟在父亲身后,目光灼灼地望着周府的朱漆大门。
马车里载着的,是陈家精心准备的聘礼。六十四匹云锦蜀锦,在阳光下闪着流光溢彩;八抬金银首饰,打造得精巧绝伦。还有两只活蹦乱跳的锦鸡、一对肥硕的大雁,皆是按古礼备下的,寓意着吉祥如意、白头偕老。
周府的门房早已得了信,连忙大开中门,将陈家人迎了进去。厅堂里早已摆好了桌椅,周怀仁与周夫人并肩坐在主位上,见陈启彦夫妇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陈兄,嫂夫人,快请坐。”周怀仁笑着拱手,语气里满是亲近。
陈启彦亦是拱手回礼,笑道:“周兄,今日我带着犬子前来纳采,一来是为了定下两家的婚事,二来也是替敬源,向你与嫂夫人赔个罪,这孩子,竟先斩后奏,倒是让我们做父母的,落了后手。”
众人皆是一阵大笑,厅堂里的气氛愈发热络。
陈氏夫人拉着周夫人的手,亲热得像是多年的姐妹:“嫂夫人,令仪那孩子,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往后她嫁过来,我定当待她如亲女儿一般,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周夫人眼眶微红,握着她的手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敬源是个好孩子,往后他们小两口,还需互相扶持。”
说话间,陈敬源已捧着早已备好的聘书,走到周怀仁面前,躬身行礼,声音郑重:
“晚辈陈敬源,恳请岳父、岳母大人,应允晚辈与令仪的婚事。”
周怀仁接过聘书,细细看了一遍,眼中满是赞许,他抬手扶起陈敬源,将早已备好的庚帖递到他手中:
“好孩子,往后令仪便托付给你了。”
陈敬源双手接过庚帖,指尖微微发颤,心中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纳采的仪式,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完成。陈家的聘礼被一箱箱抬进后院,与周家的嫁妆摆在一起,竟将一间库房都堆满了。
周令仪躲在屏风后,偷偷看着厅堂里的陈敬源,见他正与父亲说着话,眉眼间满是温柔,她的脸颊愈发滚烫,转身便往闺房跑去,连春桃在身后唤她,都没听见。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厅堂,映得满室生辉。陈启彦与周怀仁坐在一处,聊着乐游山的事,聊着宝应的民生,竟越聊越投机。陈氏夫人与周夫人则在一旁,细细商议着婚期与婚礼的细节,从嫁衣的样式,到喜宴的菜品,无一不聊得细致入微。
陈敬源寻了个机会,悄悄往后院走去。他站在令仪的闺房窗外,听见里头传来春桃的笑声,还有令仪带着娇嗔的低语。他抬手,轻轻叩了叩窗棂,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令仪,是我。”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后,窗棂被轻轻推开,周令仪的半边脸露了出来,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一双杏眼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敬源哥哥。”她小声唤道,眼底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陈敬源望着她泛红的脸颊,心头一软,从袖中取出一支新打造的赤金簪子,簪头雕刻着一朵盛放的梅花,精致绝伦。他轻轻将簪子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而郑重:
“令仪,待仲秋,我便娶你过门。”
周令仪伸手接过簪子,指尖触到他的指尖,像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她低头看着簪子,唇边的笑意,愈发灿烂。
窗外的阳光,愈发温暖,廊下的红梅,开得正盛,空气中,满是喜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