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年四月中
浡泥唐人街同乡会的院落里,晨露还凝在芭蕉叶上,周显便领着陈敬源往大王子盘踞的都城赶去。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一路可见城头飘扬的赭红色王旗,街边的商铺半开半掩,兵丁挎着弯刀来回踱步,空气里都透着几分紧绷。
“大王子马哈茂德驻守都城,掌控着浡泥的港口与税关,性子沉稳却极好面子,尤其宠爱他那位出身波斯的王妃。”
周显撩开车帘,低声叮嘱,
“陈公子只需将那匹金线织锦献上,再颂几句好话,生意便成了大半。”
陈敬源颔首,指尖摩挲着怀中那枚西班牙令牌——他没打算用,却想着多一层防备总是好的。马车行至王宫门前,早有内侍等候,领着二人穿过栽满茉莉的庭院,进了一间铺着波斯地毯的偏殿。
大王子马哈茂德身着绣金长袍,端坐在象牙椅上,目光扫过陈敬源时,带着几分审视。周显率先拱手行礼,朗声道:
“这位是大明苏州的陈公子,听闻王妃钟爱华服,特携上等织锦前来敬献。”
陈敬源随即示意随从捧上锦盒,打开的刹那,那匹金线缠枝莲织锦便在晨光里漾出流光。马哈茂德的眼睛亮了亮,伸手抚过锦缎,触感细腻如流云,忍不住赞道:
“果然是大明的好东西,比波斯的织锦还要精致。”
“殿下过誉了。”
陈敬源拱手笑道,
“此锦经三蒸三晒,入水不皱,经久不褪色。王妃若是喜欢,在下还备了十匹各色织锦,皆是苏杭织造局的上品,愿以公道价格售与殿下。”
马哈茂德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
“陈公子倒是个爽快人。本王听闻你在吕宋与西班牙人做过生意?”
陈敬源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过是互通有无,挣些辛苦钱罢了。殿下若是需要,在下也能帮着牵线,寻些西洋的好物。”
这话正合马哈茂德的心意。他虽占着都城,却苦于缺少西洋火器,被二王子压得几分喘不过气。当下便拍板定下所有织锦,还额外加订了二十件官窑粉彩瓷瓶,用于赏赐麾下将领。
“陈公子放心,只要货一到,本王立刻付你双倍的香料与珍珠。”
马哈茂德承诺道,语气里满是底气。
辞别大王子,陈敬源马不停蹄,跟着周显往南部赶去。
二王子赛义德的驻地在香料园深处,沿途皆是郁郁葱葱的胡椒树与丁香树,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只是偶尔闪过的营帐与兵丁,昭示着这里同样暗藏杀机。
赛义德与马哈茂德截然不同,他身着短打,腰间挎着一柄弯刀,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锐利如鹰。听闻陈敬源是大明商人,他并未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给马哈茂德送了织锦,今日来见我,是想做什么?”
陈敬源坦然一笑:
“在下是个商人,只认货物与利益,从不管王室之争。听闻殿下正在笼络土着部落首领,特带来一批官窑瓷器,这些瓷器在部落里,可比金银还要管用。”
说罢,他让人抬来两个木箱,撬开箱盖,里面的青花山水瓶与白瓷碗盏,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赛义德身旁的土着首领们顿时围了上来,啧啧称奇,伸手摩挲着瓷瓶,眼中满是渴望——对他们而言,大明的瓷器是身份与财富的象征。
“好东西。”
赛义德盯着瓷器,语气缓和了几分,
“你想要什么?”
“在下想要南部的香料收购权。”
陈敬源直言,
“殿下只需允我,往后唐人商队来此收购香料,无需缴纳重税,这些瓷器,便尽数送与殿下,另外,我还会再送来五十件粗瓷,供殿下赏赐部落。”
赛义德沉吟片刻。他眼下最缺的便是笼络人心的东西,陈敬源的瓷器恰是雪中送炭,而减免商税不过是顺水人情,待他登上王位,有的是办法弥补。当下便伸出手:
“成交。不过陈公子记住,若是敢将火器卖给马哈茂德,休怪我不客气。”
陈敬源握住他的手,笑道:
“在下只做绸缎瓷器的生意,火器之事,从不沾边。”
返程的马车里,周显忍不住啧啧称奇:
“公子真是好手段!竟能让两位王子都对你礼遇有加。这下好了,咱们唐人商队往后在浡泥,可算是站稳脚跟了。”
陈敬源望着窗外掠过的香料园,心中却并未放松。他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两位王子的争斗远未结束,他今日借货物周旋,看似左右逢源,实则如履薄冰。唯有尽快将生意做大,联合所有唐人商队,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真正立足。
马车行至唐人街时,已是暮色沉沉。东风号的船帆在港口的暮色里若隐若现,陈敬源望着那抹帆影,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吕宋只是起点,浡泥也不是终点,他的南洋商路,才刚刚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