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御书房献策后,李晓晓明显感觉到李珩对她又多了几分不同。并非仅是兄长对妹妹的宠爱,更添了一种对待“谋士”般的尊重与倚重。赏赐依旧,但偶尔在谈论朝政或京城趣闻时,李珩会不经意地问一句“晓晓以为如何?”,虽未必次次采纳她的意见,但那倾听的姿态本身,已昭示着她在帝王心中地位的转变。
李晓晓乐得如此。她深知,在这深宫朝堂,帝王的信任与依赖,是最坚实的护身符。但她并未因此骄矜,反而更加低调,将大部分精力依旧投注在锦绣阁上。
锦绣阁的名声,随着陆清雅等几位贵女的“带货”,渐渐在京城的上流女眷圈中传开。那种区别于传统绸缎庄的清新格调与独特设计,吸引了不少追求个性与品位的夫人小姐。陆清雅更是成了这里的常客。
几乎每隔两三日,陆清雅便会来锦绣阁坐坐。有时是来取预定的新衣,有时只是来看看有无新到的图样或绣品,更多时候,她似乎是专程来找李晓晓聊天的。
这一日,窗外细雨霏霏,敲打着庭院中的芭蕉叶,发出清脆的声响。锦绣阁二楼的雅间内却温暖如春,炭盆里银骨炭烧得正旺,散发着融融暖意。李晓晓与陆清雅临窗对坐,中间的红木小几上摆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几碟精致的点心,还有几卷新绘的服饰图样。
陆清雅今日穿着的,正是那件定制好的“竹韵”长裙,雨过天青的底色衬得她肌肤如玉,裙摆上疏朗的墨竹更添几分清冷书卷气。她纤长的手指正轻轻抚过图样上一件名为“秋水”的披风设计,那披风采用了渐变的青碧色,领口缀以细小的珍珠,模拟水波涟漪,风格飘逸灵动。
“李小姐这‘秋水’之思,实在是妙。”陆清雅眼中满是欣赏,“色彩过渡如此自然和谐,意境全出,却又毫不张扬。比起市面上那些一味追求浓艳富贵的图案,不知高明了多少。”
李晓晓为她斟上一杯热茶,微笑道:“不过是觉得,美未必需要堆砌,有时恰到好处的留白与意境,更能动人。譬如作画,满纸烟霞未必就好,疏密有致方见功力。”
陆清雅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正是此理!可惜如今世人多爱繁复华丽,能懂得简淡之妙者,少矣。”她顿了顿,看向李晓晓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不瞒李小姐,初闻……您之事时,清雅心中亦存有疑虑。如今看来,竟是清雅浅薄了。小姐之才思见识,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她这话说得坦诚,间接提到了过去关于李晓晓“痴傻”的传闻,也明确表达了此刻的改观。
李晓晓神色不变,轻轻搅动着杯中的茶汤,语气平和:“世间传闻,多半以讹传讹,当不得真。我不过是病了一场,醒来后脑子清明些,又恰好看的书杂了些,算不得什么才华。”
她这番轻描淡写的解释,更让陆清雅觉得她心胸开阔,不为流言所困,好感又增几分。
“小姐过谦了。”陆清雅认真道,“单是这锦绣阁的设计,便已可见一斑。更难得的是小姐谈吐间的见解。”她想起前几次交谈,无论是论及前朝服饰演变,还是品评当下诗词,李晓晓总能引经据典,提出新颖独到的观点,有些想法甚至让她这自诩才女的人都感到茅塞顿开。
两人从服饰设计,渐渐聊到了诗词歌赋。陆清雅存了几分考校之意,故意提起几首当下争议较大的诗作,询问李晓晓的看法。
李晓晓拥有现代人的视野和深厚的史学功底,分析起来自然角度刁钻,却又言之成理。她不仅能从格律、用典上点评,更能结合诗人所处的时代背景、个人遭遇,剖析诗作深层的情感与思想,甚至能指出其中受前朝哪位诗人风格影响,脉络清晰,见解深刻。
“……故此诗虽格律工整,辞藻华丽,却少了几分真情实感,更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反观这首小令,语言质朴,却将羁旅愁思刻画得入木三分,反而更动人心魄。”李晓晓指着一首不甚出名的小令,缓缓道来。
陆清雅听得入了神,半晌才抚掌轻叹:“妙解!当真是一语中的!往日我只觉前首诗更符合主流推崇,却总觉隔了一层,原来症结在此!听小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言不虚!”
她心中那最后一丝因对方“公主”身份而产生的距离感,此刻也烟消云散。在她看来,李晓晓的才学是真实的,见解是深刻的,与她交往,是才思上的碰撞与享受,与身份无关。
雨声渐沥,茶香氤氲。雅间内的气氛愈发融洽。
聊得兴起的陆清雅,话题也不再局限于风花雪月,偶尔也会提及一些京城趣闻,或是家中父兄谈论朝政时,她在一旁听到的零星消息。
“……说起来,近日家父回府,时常眉头紧锁,提及春闱在即,礼部那边却是暗流涌动,为了几个考官的位置,各方势力争得不可开交呢。”陆清雅拈起一块芙蓉糕,随口说道。
李晓晓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顺着话头问道:“哦?科举乃为国选才,考官责任重大,想必各位大人都想举荐自己信得过的人吧。”
“谁说不是呢。”陆清雅叹了口气,“家父身为吏部尚书,掌管铨选,这几日府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光是昨日,就有两位侍郎夫人来寻家母‘叙话’,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家父在陛下面前,为她们家老爷或门生美言几句,争那主考、副主考之位。家母不胜其烦,昨日还与我抱怨呢。”
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压低了些声音:“尤其是一位姓张的侍郎夫人,言语间颇为势在必得,仿佛那副主考之位已是她家囊中之物一般。家母说,看她那架势,怕是背后使了不少力气,打点了不少关系。”
张侍郎?李晓晓迅速在脑中过滤着信息。是礼部侍郎张敏之?此人风评似乎尚可,但若其家眷如此张扬……恐怕背后确有文章。李珩正暗中调查科举舞弊的可能,任何一点异常都值得注意。
“朝堂之事,我们女儿家也不便多议。”李晓晓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为陆清雅续上热茶,“只是辛苦陆尚书了,要周旋于各方之间。”
陆清雅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毕竟涉及朝政,便也顺着李晓晓的话笑道:“是啊,只盼这春闱能顺顺利利,选出真正的人才,也让家父少操些心。”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陆清雅看中了一款新设计的“蝶恋花”香囊图样,当场定下,要求用上好的苏绣和沉水香。直到雨势渐歇,丫鬟前来提醒时辰不早,陆清雅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与李小姐交谈,总觉时光飞逝。”陆清雅真诚地说道,“若小姐不弃,清雅愿引小姐为知己。”
李晓晓起身相送,握住她的手,笑容温煦:“得清雅为知己,是晓晓之幸。”她亲自将陆清雅送至门口,看着她在丫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回到雅间,李晓晓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快速写下几个字:“留意礼部张侍郎及其家眷动向,尤其是与考官任命及春闱相关。”然后将其封好,唤来心腹侍女,低声吩咐道:“想办法,将此信交给方掌柜,他自会处理。”
侍女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李晓晓再次望向窗外,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陆清雅这条线,比她预想的更快发挥了作用。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闺阁闲谈,往往蕴含着宝贵的信息碎片。通过陆清雅,她不仅能了解到吏部尚书陆文渊(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清流文官)的立场和烦恼,更能窥见其他官员后宅的动向,这些往往是正式渠道难以触及的。
锦绣阁,果然不止是锦绣之地。它正悄然成为她编织信息网络的一个重要节点。而陆清雅这个朋友兼盟友,其价值,远超过任何一单生意。
她轻轻摩挲着茶杯温热的边缘,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这京城的风,似乎吹得越来越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