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仪式结束了,仪仗队浩浩荡荡的穿行过京城的朱雀大街,返回皇宫。
街道两边早已挤满了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踮着脚尖往前凑,脸上满是兴奋,闹哄哄的人声几乎要盖过仪仗队的鼓乐声。
所有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位刚祭天归来的新帝。
其实京中不少百姓都见过李元昭的模样。
跟其他养在深闺、出门必坐马车的公主贵女不同,她从小便很少坐马车。
从前出京赈灾或是狩猎归来,她总是一身劲装骑在高头大马上,天潢贵胄、英气十足。
所以此番李元昭虽在御辇之中,众人不得见容貌。
但大家还是兴冲冲的前来凑热闹。
有人在人群中高声喊着“陛下万岁”;也有孩童举着小风车,跟着人群蹦蹦跳跳。
仪仗队走过整条朱雀大街,欢呼声一路跟随。
正月十五午时三刻,祭天仪式刚毕,太极殿内已按礼制陈设妥当。
这座大齐王朝的权力中枢,今日比往日更显肃穆。
殿中的御座高悬于九重丹墀的顶端。
从下而上,铺着明黄织金龙纹的地毯。
阶下两侧,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高低依次列班,从殿门一直排到太极门外的广场之上。
如此重大的场合,人人皆是垂首屏息、不敢言语、静静等待。
“圣上驾到——”
不多时,殿外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了打破这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外。
只见魏公公与两名宫女搀扶着李烨缓步而入。
李烨步履蹒跚,身体倚靠着身旁之人,才勉强走着。
那身宽大、厚重的帝王冕服,衬得他愈发瘦小、佝偻。
他目光浑浊、表情呆滞,往日的龙威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病痛摧折的衰颓。
众人这才发觉,不过才十日未见,圣上又老了许多。
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随时都会龙驭上宾。
李烨被小心翼翼地搀扶上御座坐下。
百官依礼跪地参拜:“臣等恭迎圣上!”
呼声落下,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等了一会儿,御座之上迟迟没有传来“平身”的谕令。
众人不禁抬头看去,却见李烨虽然睁着双眼,眼中却空洞无神,面容僵硬,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什么也不知道的坐在那里。
部分官员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陛下这副模样,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太对劲。
连站在百官前列的梁国公与沈国舅,也微微蹙起了眉头,显然察觉到了异常。
刚好这时,魏公公站出来,打破了僵局,“诸位大人,请起——”
众人这才按下心中的疑虑,依言起身。
唱喏声再起,“太子殿下到——”
苏清辞与洳墨身着祭服,一左一右,如双星拱卫,引领着李元昭缓步上前。
三个女子,在一殿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迎着无数道或审视、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最终,李元昭在丹墀东侧站定,目光落在了御座上的李烨身上。
而李烨那浑浊的目光,也缓缓看向了她。
这一刻,连李元昭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糊涂,还是清醒。
但她知道的是,这样一高一低,一上一下的视线,从此就将逆转了。
鼓乐声渐起,太常寺卿高声唱礼:“禅让仪式,始!请宰相导太上皇降坐!”
苏敬之应声出列,缓步走上丹墀,在御座躬身行礼:“臣请太上皇降坐,授传国之玺。”
魏公公搀扶着李烨颤巍巍地从御座上走下来。
这“降坐”意义非凡,象征着旧皇权的主动退让,是今日大典最关键的环节之一。
百官看着这一幕,神色愈发凝重。
不少老臣眼中都闪过了泪花,无声的低啜起来。
这泪水里浸透着不舍与惋惜,更深藏着对前程未卜的惶惑。
他们都是辅佐李烨多年的旧臣,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新帝登基,必然要培植自己的臣子。
他们这些老臣,最好的结局便是体面地接受一个虚职、颐养天年。
若运气不济,很有可能沦为新帝上任“杀鸡儆猴”的祭品,落得个削职流放的下场。
苏清辞看到这一幕,眉头不自觉得皱了皱。
在新帝登基的大典上,这般哭哭啼啼……
真晦气!
洳墨则是一个眼刀过去,不少老臣看见,连忙吓得止住了抽噎。
李烨被扶到丹陛一侧的次位坐下后,宫人捧着早已准备好的金盘上前,躬身递到了李烨面前。
那金盘之上,放置着传位册与传国玉玺。
当那方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玉玺映入眼帘时,李烨空洞的眸子突然晃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伸出了枯瘦颤抖的手,想要接过这块执掌了半生的玉玺。
可魏公公已经先他一步,接过了册宝,然后郑重的交到苏敬之手中。
李烨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苏敬之双手高捧册宝,转身面对李元昭,高声宣读禅位诏书。
“维昭明元年正月十五,太上皇诏曰:朕临御二十载,今老迈多病,力不从心。太子元昭,自幼聪慧,勇毅果决,昔年兴修水利,今又平定叛乱,惠及万民,功德昭然……当承天命,继朕帝位,君临天下,安抚苍生……”
诏书宣读声在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百官耳中,宣告着权力的正式交接。
宣读完毕后,苏敬之单膝跪地,将传位册与传国玉玺举过头顶:“请太子殿下受册宝,登帝位!”
李元昭缓步上前,双手接过册宝。
当指尖触到那方沉甸甸的玉玺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雕刻的龙纹。
这方玉玺,曾主宰过多少人的生死,见证过多少王朝的兴衰。
而今日,终于彻彻底底地,落入了她的手中。
就在她指尖收拢的刹那,殿内鼓乐声骤然大作,太常寺卿再次唱礼:“新帝升御座!”
在苏清辞与洳墨的引领下,李元昭一步步走上丹墀,登上了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御座。
她面东而坐,长臂一展,阔大的衣袖舒展开来,金红色的蔽膝顺势而落,覆盖在膝前。
这一刻,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上的新帝身上。
唯有梁国公一人,看到了退居次座的李烨,浑浊眼角无声的滑落了一滴泪。
苏清辞和洳墨一左一右的立于龙座之下。
外面又起一声鞭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敬之率先跪地参拜。
紧接着,六部九卿依次俯首,丹墀之下的百官更是山呼海啸般地叩首。
李元昭端坐御座,目光扫过阶下跪拜的百官,缓缓抬手:“众卿平身。”
她声音清越沉稳,却无人知晓此刻她血脉中奔涌的灼热。
那股热流在四肢百骸间急速奔窜,如熔岩沸腾一般。
她甚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十几年来的隐忍、谋划、野心,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实现。
过往的任何时候,都比不上这一刻的真实。
她就知道,这天下,只能是她的!
苏清辞同百官一起,撩袍跪下。
额头触这冰凉的金砖,殿外山呼万岁的声浪层层传来,却在耳畔渐次模糊。
她心底漫开一片酸涩。
无需抬头,她也能想见龙座之上殿下是何等的雍容威肃。
她恍惚间又想到了那一日,从林深处走来的红衣女子。
那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唯一仰望,是她的太子殿下。
而今日之后,便真正是苍生万民的陛下。
“众卿平身——”
宣敕声如自云端落下,清晰却遥远。
苏清辞随众人起身,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她连忙伸手抹去。
她终是见证了她的殿下,踏上这九重至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