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另一侧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一群男学子顿时不乐意了。
他们皆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听闻姑娘这番“颠覆纲常”的言论,个个面露愠色。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率先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义正言辞。
“三纲五常,乃是圣贤书上定下的规矩,千古不易!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天生就该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哪能在外抛头露面,甚至担起治国安邦的重任?”
旁边一个戴方巾的学子故作深沉地补充:“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绝非虚言。女子掌权易凭一己之私行事,哪有男子那般胸怀天下?咱们大齐若真让女子当家,迟早要重蹈前朝外戚专权的覆辙!”
一群男学子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地反驳起来。
个个满脸笃定,仿佛自己手握真理,非要让那女学子认错不可。
茶馆里的气氛再次紧绷,刚才被大婶怼服的车夫、挑夫们也来了精神,纷纷跟着起哄:“说得对!这才是正理!”
女学子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倒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群义愤填膺的男学子。
“圣人言‘三纲五常’,首重‘君为臣纲’,核心是‘君仁臣忠’,何时说过女子天生便该困于后宅?”
她看向率先发难的学子,语气带着诘问:“你说女子该守妇道、相夫教子,可圣人也说‘有教无类’。难道女子天生便无读书明理的资格?班昭续《汉书》、蔡文姬传《胡笳十八拍》,皆是女子才学的明证。若她们只困于针织,何来这些传世功绩?”
她又看向戴方巾的学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这话中的“女子”指受君王宠幸的妃嫔或身边侍从,“小人”指宫廷近侍、宦官或依附权势的奸佞之徒。圣人意在提醒执政者,这类人因恃宠而骄,亲近则失礼,疏远则生怨,难以妥善相处,易引发政治动荡。你连圣人之言都读不懂,还好意思自称读书人?又何谈科考入仕、治国安邦?”
那群男学子顿时被怼得语塞,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强词夺理!”
此时,那位一直坐在商人身边、默不作声的商人娘子忽然开口了。
她声音冷冷的,带着几分讥诮:“那圣贤书,打从一开始就是写给你们男人看的吧?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三从四德,好处都被你们占尽了,如今倒来责怪我们强词夺理。我看,我们就是太不会强词夺理了,才被你们诓骗了这么多年。”
那商人闻言连连忙伸手去拉娘子的手,委屈道,“为夫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是这么想的,娘子别生气。”
那娘子直接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尤带着怒火,“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没什么好东西,当我看不明白么?”
商人急得额头都冒了汗,连忙站起身绕到娘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娘子明鉴!为夫跟他们这些人可不是一路货色啊,天地可鉴啊!咱们成婚这么多年,我啥时候让你受过半分委屈?家里里外外不都是你说了算?”
他边说边凑近些,压低声音:“你看你,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那些酸秀才的浑话,咱们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娘子瞥了他一眼,脸色稍缓,却还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可告诉你,往后再让我听见你跟着那些人瞎附和,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边气氛转好,可那边却不然,已经是炸开了锅了。
男人们大多摇头叹气,引经据典,满嘴“伦理纲常”。
女人们则越说越激动,掰着手指细数女中豪杰的功绩,句句都透着不服气。
跑堂的提着茶壶看得目瞪口呆,连添水都忘了。
直到最后,那大婶直接提高嗓门道,“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沈皇后,她们当皇帝,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圣旨都明明白白下了,轮得到你们这些闲杂人等在这儿瞎反对?你们要是真有本事,就去敲登闻鼓啊,告给朝堂上的大人和太子殿下听听!”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闭了嘴。
敲登闻鼓?那可是告御状的大事!
就凭他们私下议论几句,哪儿敢闹到上面去。
真要是去了,脑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刚才还喧闹的茶馆,顿时安静了下来。
“诸位不必争了。”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安静喝茶的紫衣女子忽然出口。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
只见她一身华贵绫罗绸缎,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料子考究,一看便知身份不简单。
女子眉目淡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这天下的道理,哪有那么复杂?对咱们老百姓来说,能安安稳稳吃饱饭,穿得暖、住得安,不用颠沛流离,不用怕苛捐杂税,这就是好日子。”
“与其争辩是男是女,不如看看谁能让咱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若大齐国力昌盛,百姓衣食无忧,生活富足,那不论坐在龙椅上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就都是个好皇帝。”
此话一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那桌车夫、挑夫讪讪地站起身,抄起墙角的扁担、车绳往外走,嘴里嘟囔着:“好日子!什么好日子?谁当皇帝不都是这样?咱们平头老百姓,苦日子早就过惯了,早就认命了……”
大婶冲他背影啐了一口:“没骨气的窝囊废!一辈子就知道认命,连点盼头都没有,活该苦一辈子!”
倒是那桌男学子和老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慢抿了口茶,不再言语。
唯有跑堂的终于回过神来,提着长嘴壶高声吆喝:
“各位客官——新沏的热茶来咯,可要续水?”
刚才激烈的争论,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