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仪刚踏进宫门，便催着晚翠去传膳，只盼着能让大公主赶在天黑前用了膳回南苑。冬日本就天短，雪也没有停歇的迹象，若再耽搁，大公主便要在积雪未消的宫道上摸黑行路了。
沈昭仪吩咐完，便坐在一旁绣起了给大公主的新荷包。银针间起落，她唇角噙着笑，轻声哼着江南小调。
大公主见她这般闲适，忍不住探问：“母亲，明日的琼芳宴，您……不打算给外祖家递个信儿么？”
沈昭仪手中的银针倏地停住，抬眸看向她：“递信？方才德妃三令五申不许外传，你我都听得真切，怎可明知故犯？”
大公主叹了一声，低声道：“若不递消息出去，明日外祖母如何能备足银两呢？”
沈昭仪指尖绕着丝线打了个转儿：“你外祖哪来那般家底。莫说是沈家，今日殿里除却崔家，谁有那等金山银山傍身？依我看，德妃那句嘱咐实属多余，她只管守住自个儿不外传便是了。”
大公主定定望着沈昭仪：“是啊母亲，德娘娘这般聪明的人，为何偏要多此一举？”
沈昭仪拈着针线的手缓缓垂下，眼中浮起几分犹疑：“你的意思是……德妃是故意要咱们把风声透出去？”
昭宁宫里，七皇子咧着嘴咯咯直笑，亮晶晶的口水顺着下巴淌下来，一双小肉手朝着崔琇手里的拨浪鼓使劲儿伸。
崔琇接过奶娘递来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又捏了捏他的手：“你长大了若是一双胖手，岂不是辜负了我给你的这副好相貌？”她伸出自己纤长的玉指，又想起皇帝那骨节分明的手，不由莞尔，“我与你父皇都生得十指修长，你这到底是随了谁？”
奶娘笑着凑近些：“娘娘您细看，咱们七皇子这指节分明着呢，如今是教奶膘藏着。待长大些，准保是双配得上玉如意的修长手。”
七皇子听不懂亲娘的嘀咕，只瞧着崔琇的脸便欢喜得手舞足蹈，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着，亮晶晶的口水又顺着下巴淌成银线。
红钏提着食盒跨进门来：“主子，御膳房刚送来的炙羊排，您快趁热用，一会儿凉了滋味就不好了。”
崔琇闻言挑眉，指尖轻轻点了点七皇子肉乎乎的脸颊，转头朝奶娘递了个眼色，便起身朝膳桌走去。
红钏借着摆膳的功夫，压低声音道：“主子放心，消息已经递出去了。”
崔琇垂首轻啜一口羊汤，胡椒的辛香霎时在唇齿间绽开，一股暖意顺着喉咙直淌进心口，浑身泛起融融暖意。
七皇子眼见崔琇在桌前用膳，立时丢了拨浪鼓，抻着脖子朝那方向咿呀，急得直蹬小腿。
红钏忙笑着迎上前，从袖中抽出绢帕在七皇子眼前一晃：“奴婢陪七皇子玩，让娘娘好生用膳可好？”
她将绢帕挡在脸前面，又倏地移开，朝着七皇子“喵”了一声。若在平日，这小把戏早引得他咯咯直笑。
谁知今日这法子却失了效，七皇子执着地扭着身子，眼巴巴望着桌边正吃独食的亲娘，小嘴瘪了又瘪。
崔琇忍俊不禁，手下银箸翻飞得快了几分，小小的人儿牙都还没长呢，就惦记着要吃肉了。
崔琇漱了口，便将那眼巴巴的小人儿揽进怀里，扶着他的腰肢在膝头坐稳。
七皇子瞅瞅母亲，又望望已是空空如也的桌面，委屈地“啊”了一声。
孙瑞挑了帘子进来，先在炭盆前细细烘去满身寒气，这才近前回话：“主子，繁英阁那边赵婕妤还未醒转。青玉说……如今除了硬熬，别无他法。”
孙瑞将换洗衣物送去给了青玉，去内间看了一眼。赵婕妤昏睡在衾被间，双颊烧得绯红，青玉说她一整日都未曾有醒转的迹象。
按着青玉的意思，赵婕妤身子虚，多睡原是好事。可这般昏睡整日不醒，就不大好了……
许是母女连心之故，四公主与五公主这些日子也时常从梦中惊醒，啼哭不止，乳母怎么哄都哄不住。
崔琇默然片刻，轻声道：“去开库房，拣几味温补的药材送去吧。她这光景……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七皇子听不懂这些，只打了个软软的哈欠，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红钏见状，忙放轻声音：“七皇子困了，奴婢抱他去歇息吧。主子您也早些安寝，连着忙了两日，明日一早还得预备琼芳宴呢！”
崔琇被七皇子的哈欠引得也生出几分倦意，小心将他递到红钏怀中。小家伙强撑开眼皮望了她一眼，终是敌不过浓沉睡意，歪头便在红钏怀中沉沉睡去。
这一夜，崔琇睡得极沉，连梦也无。
拂晓飞雪，朱墙内外一片朦胧。一列列马车碾过新雪，在宫门前停驻，命妇们仪态端方，于漫天琼瑶中默然整装，在宫人的引导下步入深宫。
为了抄经，临华殿已然收拾齐整，索性琼芳宴便也设在了这里。
冬日景致单调，除却移来的数盆梅桩，暖房里那些娇嫩的花又经不起风寒。崔琇便吩咐殿中省寻来巧手匠人，自金鳞池取了冰，雕琢些简易的物件，虽不及精工细作华美，倒也添了几分意趣。
汉白玉阶旁蹲着憨态可掬的雪狮，爪下按着锦纹冰球，攒心梅阵里散落着探头探脑的雪兔儿，汉白玉栏杆上立着振翅的冰雕仙鹤……
宴席尚未开，命妇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语轻笑，衣香鬓影在雪光梅影间缓缓流动。
王夫人悄悄将娘家嫂子张夫人拉到梅树后，压低嗓音道：“我同你说的那桩事，你没往外传吧？”
昨日得了王修媛递来的消息，王大人便再三叮嘱王夫人务必守口如瓶。若能趁着今日众人不备拔得头筹，王家定能挣足脸面。
王夫人思来想去，到底悄悄叫人往娘家递了话，左右有三个名额呢，总不能便宜了旁人。
张夫人眼波微动：“妹妹放心，这等要紧事我岂会不知轻重？断不会叫外人知晓分毫。”
她不过是将这话悄悄说与了自己母亲听，这可是骨肉至亲，怎能算是外传？
夫人们个个满面春风，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三两句家常里不着痕迹地探着对方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