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朱高燧淡淡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他在东洲杀伐决断,建立藩国养成的王者之气。
双方的争执声瞬间消失,齐齐看向高台上的朱高燧。
朱高燧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张有成身上,随后又看向李默,嘴角带笑道:“父皇旨意,设东洲大都护府,此乃国策。然而赵国基业乃孤与众卿浴血所得,今日乃大喜之日,何必为区区站位伤了和气?”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左侧,但不是首位,而是第二位,朗声道:“张使尊,你是父皇钦点的转运使,乃国之栋梁,掌管东洲盐政转运,责任重大,便立于武官之首,协助孤统筹大都护府全局。”
他又看向李默道:“李卿,你是我赵国首辅之才,孤任你为大都护府长史,大都护府民政之事,仍需你总揽,依旧居文官之首。”
这一句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暗藏玄机。
让文官出身的张有成去站武官的列队,这本身就是一种充满讽刺的错位安置,既肯定了他们“盐政即军资”的重要性,又把他们从赵国核心的行政决策圈即文官体系里摘了出去。
张有成等人脸色一僵,文人站武列,这不仅别扭,更有种“被当成军需官使唤”的意味。
但朱高燧既已发话,且并未让他们居于李默之下,毕竟文武并列,他们也实在挑不出错处,只得忍气吞声。
张有成拱手道:“谨遵大都护钧旨。”
李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显然听懂了朱高燧的维护之意,连忙行礼道:“大王圣明!”
就这样,一场小小的风波,被朱高燧三言两语消弭于无形。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朱高燧转过身,目光越过众官员,投向远处一眼望不到边的官船与商船,那是两万三千府兵家眷、六千精锐府兵,以及两万多移民。
朱棣这一手,既是送人送盐,但同时也在试探赵国的底蕴。
假如赵国现在拥有的食盐与粮食无法支撑突然过来的五万人生活到明年夏收,导致赵国彻底依赖朝廷的输血,那么赵国就会成为一个听话的大都护府。
但朱高燧是穿越者,他不仅知道天策河平原谷地土地肥沃,能养活数千万人,他还知道银谷府往东有一个天然大盐湖,即便是数千万人吃个上千年也吃不完!
“马士捷?”
朱高燧唤来了户署主官。
“臣在。”
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官员出列,此人正是之前建议用银矿石换朝廷食盐并得到朱高燧授权处理此事的马士捷。
“孤已经行文给驻守金山县的火真、驻守温埠的王聪,他们会调派千户所将领协助户署安置移民,你安排户署官员,按计划将新到的移民分散到金山县与温埠之间的安置点。”朱高燧吩咐道。
马士捷躬身领命道:“是。”
“徐麟?”朱高燧又喊来了兵署主官。
“臣在。”徐麟疾步而来,躬身行礼道。
“那六千府兵。”
朱高燧眯了眯眼,看向远处那些虽然站得笔直,但神情中透着一股子优越感的士兵,沉声道:“虽说这帮府兵是世子征召的,但他们对东洲还不熟悉,先别急着编入军营。把他们拉去天策河(萨克拉门托河)沿岸,那里的福丘千户所农垦区正好缺人开荒。”
徐麟愣道:“大王,那些都是朝廷派遣来的府兵,让他们去种地,督饷郎中会不会闹起来?”
“呵呵,谁敢闹?”
朱高燧冷笑一声道:“孤给他们发粮,给他们安家,难道让他们来当大老爷的?要想修路先把肚子填饱,想吃赵国的饭,就得守赵国的规矩!这就是孤的‘雷霆雨露’!”
数个时辰后。
龙兴府金山港三大港口之一的西岸码头。
此时,这里成了被重兵把守的独立码头。
二十艘两千料的宝船一字排开,巍峨如山。
巨大的吊杆在绞盘的嘎吱声中缓缓转动,一个个沉重的麻袋被从船舱深处吊起,然后稳稳落在码头上。
“一号船,两千包,验讫!”
“二号船,缺三包,补损耗五包,验讫!”
唱喏声此起彼伏。
这些麻袋里装着的是大明官船送来的食盐,每包五十斤,二十艘两千料的宝船,合计转运过来两百万斤精盐!
这些食盐对于尚处开拓期的赵国来说,不仅仅是调味品,还是腌制肉类、维持军民体力,甚至作为硬通货的战略物资。
此次负责交接的是朝廷新设的盐政转运使张有成与赵国户署主官马士捷。
张有成四十岁上下,身材微胖,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习惯性地眯着,透着商人的精明和官僚的圆滑。
他身穿绯色官袍,手中把玩着一块极品羊脂玉佩,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并未放过码头上任何一个细节。
张有成是刑部侍郎张本的堂侄,更是太子一系安插在东洲的一枚重要棋子。
在来东洲之前,张本曾反复叮嘱他说:“东洲孤悬海外,赵王此人深不可测。此行不仅是运盐,更是要看清赵国的家底。”
“张使尊,这两百万斤精盐,成色上佳,陛下真乃圣天子啊!”
马士捷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得虽然也是官服,但这料子却有些古怪,看着像丝绸,却比大明的丝绸更加坚韧挺括,其实是添加了东洲特产的棉花混纺而成。
张有成收回目光,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道:“哪里哪里,马主官客气了。这些都产自上好的井盐,为了运这些盐,朝廷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这三万里海路,光是损耗就不下一成。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意味深长道:“圣上虽有恩典,但这盐务毕竟是有规矩的。即便赵国是大都护府,但这账面上的往来,也得走得通才行。不知马主官打算如何结算这笔盐款?”
按照惯例,藩国或边疆向朝廷购盐,多用土特产、皮毛、药材或少量金银折算。
考虑到东洲“蛮荒”,张有成本以为赵国会哭穷,请求赊欠,或者拿出堆积如山的兽皮来抵账。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用来刁难一番,好以此换取赵王在其他方面的让步。
然而,马士捷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始料未及。
“张使尊说得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何况是国库的银子。”
马士捷大手一挥,不仅没有丝毫窘迫,反而带着一种暴发户般的豪气,爽朗的说道:“大王早已吩咐过,朝廷也不容易,咱们不能让朝廷吃亏。这盐,咱们按市价结,还要补偿朝廷的运费损耗。”
说着,他拍了拍掌。
“来人,把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哦对,那批‘压舱石’抬上来。”
听到“压舱石”三个字,张有成一愣。
随着马士捷的命令,一队赵国士兵哼哧哼哧地抬着十几口沉重的大箱子走了过来。
箱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显然分量极重。
马士捷上前,随意地踢开一口箱子的锁扣,掀开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