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北风卷着雪沫子拍在窗纸上,发出呜呜的响。
元沁瑶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她侧脸暖融融的。
炕头上,安安裹着厚厚的小被子,正支着胳膊晃悠悠地坐。
小脑袋还不太稳,晃了两下就往前栽,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胖手在褥子上抓来抓去,抓到个绣着歪歪扭扭花样的布老虎,立刻塞进嘴里啃。
元沁瑶回头看了眼,伸手把布老虎从他嘴里拽出来,在他胖脸上捏了一把:“脏不脏?再啃打你手心。”
啊啊~嗯呐~
安安咧开嘴,没长牙的牙龈露出来,咯咯地笑,手却又朝布老虎伸去。
“娘亲要去干活了,要乖乖的!走了。”
她要把锅里的肉弄出来不然都煮烂了。
灶房门口,一团灰扑扑的影子趴在那儿,耳朵时不时抖一下,抖掉沾着的雪粒。正是阿离。
这几个月,元沁瑶没少下功夫。
找来几种能染色的草药,熬了水天天给它抹,原本油亮的黑毛渐渐褪成了灰扑扑的土色。
乍一看,倒真像村里常见的那种土狗,就是身形比一般的狗要矫健些,眼神也亮得不同。
“真冷啊!这鬼天气,真的够了。”
“阿离,把炭盆端近点。”元沁瑶扬声说。
趴在地上的影子立刻动了,站起身时动作流畅,没有了当初腿伤的滞涩。
它走到墙角,用嘴叼住炭盆的边缘,稳稳地拖到灶边,放下时轻手轻脚,没弄出半点声响。
元沁瑶瞥了它一眼,从锅里舀出一碗刚炖好的肉汤,放在地上:“赏你的。”
阿离低头舔了两口,抬头看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谢恩。
端着肉回到里屋。
“小鬼你干嘛呢!”元沁瑶扬声。
不好~有危险~
阿离听到声音立刻从灶房跑进来。
窸窸窣窣回屋!
安安正努力往炕沿够,忙几步跑过去,用脑袋轻轻把他顶了回去。
小讨债鬼已经不一两次这样子啦!
而且死活不改!
超级累犯!
安安被顶得一屁股坐下,不恼,反而伸手去摸阿离的脑袋,嘴里“啊啊”地叫着。
阿离就趴在他旁边,任由他抓自己的毛,尾巴在地上轻轻扫着,带起点灰尘。
元沁瑶看着这一幕,心里头那点一直悬着的石头,又落下去些。
这几个月,她教阿离的规矩不少,不能在人前露凶相,不能随便叫,最要紧的是,得护着安安。
刚开始阿离还不太情愿,被她用不给肉吃罚了几次,也就慢慢认了。
现在倒像是有了默契,安安在哪,阿离多半就在旁边守着。
“雪下得这么大,柴火得省着点用。”元沁瑶喃喃自语,伸手摸了摸安安的小脸蛋,温温软软的,“再过几个月,你该会走了吧?到时候看你还怎么皮。小鬼头!”
安安似懂非懂,抓住她的手指就往嘴里塞,被她笑着拍开。
门外传来几声狗叫,夹杂着人的说话声。
阿离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神也沉了沉,往元沁瑶身边靠了靠。
“别怕,是村里人。”元沁瑶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记住规矩。”
阿离低低地“呜”了一声,收敛了气息,又变回那副不起眼的土狗模样。
果然,没一会儿,院门口就有人喊:“元姑娘在家不?”
元沁瑶应了声“在呢”,起身去开门。
雪粒子扑了满脸,王大娘裹着棉袄,手里拎着个篮子,见了她就笑:“这天儿可真冷,我蒸了点红薯,给你送两个过来。”
“大娘客气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元沁瑶侧身让她进来。
王大娘进了屋,目光扫过趴在地上的阿离,随口问:“这狗养得倒是壮实,看着也听话。”
“瞎养着玩,能看家就行。”元沁瑶接过篮子,往灶房走,“大娘坐,我给你倒碗热水。”
“哎,不用不用。”王大娘摆摆手,走到炕边看安安,“哟,这小家伙又长肉了,真招人疼。”
安安见了生人,也不怕,还伸出手要王大娘抱。
王大娘笑得更欢,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逗着他玩。
阿离趴在地上,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只有尾巴尖偶尔动一下,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炕上的动静。
元沁瑶端着热水过来,见王大娘逗得安安咯咯笑,心里也松快些。
“这孩子真乖,不像我家那小子,淘得没边。”王大娘把安安放回炕上,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对了,沁瑶,后儿个隔壁村子李屠户要杀猪,你要不要去割点肉?快过年了,给孩子添点油水。”
元沁瑶心里一动。
安安快半岁了,光喝米汤和肉汤怕是不够,是该弄点肉给他做辅食了。
她点头:“好啊,到时候我过去看看。”
“那我先走了,家里还炖着菜呢。你记着去买肉啊!去晚可就没了!”王大娘又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
“好,肯定记着!”
元沁瑶送她到门口,关上院门。
……
晋国,章和殿内
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满殿的沉肃。
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殿角,发出沉闷的声响,衬得殿内愈发安静。
阶上龙椅,年轻的皇帝南宫衍端坐着,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有些发白。
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瞧不出半分情绪。
“摄政王……薨了。”
南宫衍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在殿内漾开层层涟漪。
最先出声的是吏部尚书李嵩。这位三朝元老垂着眼,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惋惜:“摄政王于西戎一战,大破敌寇,扬我国威,此乃不世之功。如今……唉,天不假年啊。”
他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周启年立刻出列附和,声音洪亮:“李大人所言极是!摄政王虽薨,然西戎已灭,边境得安,此功当载于史册!臣以为,当以王礼厚葬,以慰其灵!”
“臣附议!”
兵部尚书王振邦上前一步,这位武将出身的大臣脸上带着沉痛,抱拳道:“摄政王亲率大军,身先士卒,方有此胜。如今尸骨未寻,更该以最高规格发丧,以彰其功,以安军心!”
镇国公沈扬之亦出列,沉声道:“国之柱石陨落,朝廷自当厚待。臣赞同诸位大人之意,当为摄政王举办风光大葬。”
群臣纷纷附和,一时间“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殿内原本的肃静被议论声取代。
“可惜了摄政王……”
“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魄力……”
“西戎已灭,他却……”
议论声嗡嗡响起,大多是惋惜之语。
南宫衍坐在龙椅上,听着这些话,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皇叔死了。
那个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这个皇帝形同虚设的摄政王,死了。
西戎祸患已除,皇叔又葬身沙场,尸骨无存……这简直是双喜临门!
他强压下心头的雀跃,缓缓抬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诸位爱卿所言极是。皇叔为国捐躯,朕……痛心疾首。”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传朕旨意,辍朝三日,为摄政王发丧。布告天下,寻其遗骸。待寻得之日,以亲王礼厚葬,配享太庙!”
“陛下圣明!”
群臣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殿梁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李嵩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心里暗自叹气,摄政王骤逝,西戎虽平,可这朝堂之上,怕是又要起风浪了。
皇帝看似悲痛,那眼底深处的轻松,却瞒不过他这双看透了世事的眼睛。
南宫衍看着阶下俯首帖耳的群臣,只觉得胸口那块憋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被挪开,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哀戚模样,挥手道:“此事便交由礼部与工部操办,务必……风光。”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呜呜咽咽的,像是在为逝去的摄政王哀悼。
可这章和殿内,一场无声的权力交替,已在惋惜与赞同的声浪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