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檀香袅袅,混着秋日阳光的暖意漫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南宫衍一身常服坐在书案后,明黄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段劲瘦的手腕,握着朱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正逐行批阅着奏折。
案头堆积的奏折如山,最顶上一本是江南水患的急报,墨迹还带着几分仓促的湿意。
南宫衍眉头微蹙,视线落在“堤坝溃决三百余丈,灾民逾万”那几行字上,朱笔在纸面停顿片刻,落下一道凌厉的红痕。
“传旨。”他头也未抬,声音低沉平稳,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令工部尚书即刻调拨粮草十万石,协同江南巡抚抢修堤坝,务必在三日内堵住溃口。再让户部侍郎带着赈灾银前往,安置灾民,莫要让疫病滋生。”
侍立在旁的总管太监李德全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他轻手轻脚地退到殿外,生怕惊扰了帝王批阅奏折。
南宫衍放下江南水患的奏折,随手拿起另一本,封面写着“户部关于各州户籍造册事宜的奏报”。他翻开细看,指尖划过“已通令各州各县,限三月内完成登户造册,凡漏报、瞒报者,依律惩处”那几行字,眉峰稍缓。
“户籍之事,关乎国本。”他忽然开口,对着殿外朗声道,“让户部尚书进来。”
不多时,身着藏青色官袍的户部尚书周显匆匆进来,跪地行礼:“臣周显,叩见陛下。”
“起来吧。”南宫衍将奏折推到案边,“各州府的户籍公告已发布?”
周显起身,躬身回道:“回陛下,公告已于五日前下发各州,如今各县正加急核查。凡流民入籍者,需持当地里正或乡绅担保文书,方可编入户籍;农户需登记田亩数,商户则需注明铺面与经营范围,务求详尽。”
南宫衍颔首,指尖在案上轻轻叩击:“江南水患刚起,那边的流民怕是要往内陆迁徙,户籍登记更要严谨。让地方官多设几个登记点,莫要让流民因手续繁杂而流离失所。”
“臣遵旨。”周显应道,又补充道,“只是部分偏远州县,识字的吏员不足,恐难按时完成。臣已奏请从国子监抽调三十名生员,分派至各州协助登记。”
南宫衍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下“准”字:“可行。告诉那些生员,若能顺利完成差事,回京后优先授官。”
周显心中一凛,陛下这是要用重赏激励人心,可见对户籍之事的看重。
他再次躬身:“臣定会传达到位。”
南宫衍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殿内重归安静,只剩下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
当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在案头投下最后一缕暖光,渐渐被暮色漫过。
南宫衍放下朱笔,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案上那本江南水患的奏折还摊开着,“灾民”二字被他指尖磨得有些发皱。
“陛下,该进晚膳了。”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托盘,上面放着块莹白的玉牌,正是后宫妃嫔的侍寝令牌。
南宫衍抬眸,目光落在那玉牌上,眸色淡淡。
托盘里的玉牌刻着兰草纹,是新晋的兰昭仪所有,触手温润。
李德全察言观色,躬身道:“坤宁宫那边遣人来问,说娘娘备了安神汤……”
“不必了。”南宫衍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指尖在兰草纹玉牌上轻轻一点,“今夜去兰昭仪的汀兰轩。”
李德全心里微叹,面上却恭敬应道:“奴才这就去传旨。”他晓得,自打皇后娘娘入宫,陛下除了初一十五按例去坤宁宫,其余时候从未留宿,那份疏离,连宫人们都看得真切。
南宫衍看着李德全退出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
沈清辞……镇国公府的嫡女,那场婚事本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他需要镇国公府的兵权稳固朝堂,而她,不过是家族送来的信物。
他想起那日大婚,她一身红妆站在殿前,凤冠霞帔衬得她面容清丽,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窗外的暮色渐浓,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沉稳而悠长。
南宫衍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初升的月牙。
坤宁宫的方向,此刻该是亮着灯的吧?或许沈清辞正坐在窗前看书,或许在抚琴,又或许,只是像他一样,对着夜色出神。
他收回目光,转身往殿外走,玄色常服的衣摆在地砖上拖过,带起一阵微风,吹得烛火轻轻摇曳。
“摆驾汀兰轩。”他淡淡吩咐,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这后宫之中,情爱本就是奢侈品,他是帝王,更是孤家寡人,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
至于沈清辞……她既入了这宫墙,便该懂这个道理。
……
晚上坤宁宫内
烛火摇曳,将窗纸上的竹影映得忽明忽暗。
沈清辞正坐在灯下翻着一卷《琴操》,指尖划过“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那几行字,目光静静落在书页间,仿佛连窗外的更鼓声都未曾入耳。
晚翠端着一碗温热的银耳羹进来,见她仍在看书,轻声道:“娘娘,李德全公公那边传了信,说陛下今夜去汀兰轩了。”
沈清辞翻过一页书,指尖在“知音”二字上稍作停留,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
晚翠把银耳羹放在桌上,看着自家小姐清瘦的侧脸,忍不住道:“娘娘备了一下午的安神汤,陛下……”
“汤留着吧,夜里凉,温着喝也好。”沈清辞合上书,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月牙儿挂在墨蓝的天上,清辉洒在庭院里的银杏树上,落了一地碎银似的光。
她想起幼时,哥哥沈砚总爱指着月亮说:“阿辞你看,月亮像不像你弹断的那根冰弦?”
那时她会追着哥哥打,银铃般的笑声能惊飞院角的雀儿。
如今宫墙深锁,连月亮都像是隔着一层纱,远得有些不真切。
“晚翠,”她忽然开口,声音被夜风拂得轻轻的,“明日把那架古筝搬到窗下来吧,该晒晒了。”
晚翠愣了愣,随即应声:“是。”
沈清辞望着天边的月牙,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流苏。
南宫衍的冷落,她早已习惯。
这场婚事本就是交易,他是九五之尊,要的是镇国公府的兵权与朝堂的安稳;
她是镇国公府的女儿,要的是家族无虞。
情爱二字,从来不在彼此的盘算里。
只是……方才翻到“知音”二字时,心里终究是掠过一丝怅然。
这深宫之中,人人都戴着面具,谁又能真正听懂她弦上的意?
廊下的风卷着银杏叶打过窗棂,发出沙沙的响。
沈清辞转身回到案前,拿起那碗银耳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甜意漫开,却抵不过心底那点清寂。
“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晚翠道,“明日让人去库房取些上好的狼毫,我要给哥哥写封信。”
晚翠眼睛一亮:“娘娘要给世子寄信?”
“嗯,”沈清辞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柔和些,“问问他北境的雪是不是已经下了,还有……他答应给我带的胡琴,别忘了。”
烛火映着她的侧脸,眉梢眼角的清冷渐渐被这点念想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