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的脑子飞速旋转。赵四这个烂赌鬼,无利不起早。他自己绝没有这个胆子来自己的府邸闹事。
是陆楠!
一定是他!
李贺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都在哆嗦。
陆楠这是在警告自己!他还没放弃!
他知道自己被皇城司的人盯着,所以派了赵四这么一个谁都不会在意的角色过来,既是试探,也是敲打!
怎么办?
见?还是不见?
见,皇城司的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认为自己跟乱党还有勾结?郑大人的信任会不会瞬间崩塌?
不见?赵四那个滚刀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真敢在门口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糗事全抖落出去!到时候,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青年才俊”形象就全毁了!丢了官都算轻的!
李贺急得在原地团团转,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恨透了陆楠,也怕透了陆大人的手段。
那个男人,总能轻易地找到你的软肋,然后狠狠捏住。
“让……让他从后门进来。”李贺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到偏厅,别让任何人看见。”
他必须见。
他要搞清楚,陆楠到底想干什么。
偏厅里,赵四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摸摸,那看看,啧啧称奇。
“贺儿啊,你这可真是发了。瞧瞧这桌子,金丝楠木的吧?啧啧,这椅子,坐着都比我家婆娘的胸脯软和。”
李贺阴沉着脸走进来,挥手让下人退下。
“赵四,你来干什么?”
赵四看到他,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贺儿,你看你说的。这不是当哥哥的想你了嘛,顺便……嘿嘿,手头有点紧,想找你周济周济。”
李贺看着他那副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压着怒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一百两,够你花了。拿着钱,马上滚。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赵四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
李贺却一把按住银票,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赵四心里一咯噔,脸上却丝毫不显:“贺儿,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是哥哥自己来的。除了我,谁还惦记着你?”
“是吗?”李贺冷笑,“你赵四是什么货色,我比谁都清楚。没有天大的好处,你敢来我府上撒野?”
他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发白。
“说!是不是姓陆的那个!”
赵四眼珠一转,知道这时候不能怂。
他故意挺起胸膛,一副被冤枉的样子:“什么姓陆的姓王的?李贺,你别狗眼看人低!老子是看你发达了,过来讨口饭吃!你不给就算了,还怀疑我?行,这钱我不要了!我这就去外面,跟街坊邻居们好好聊聊,我们‘李大官人’小时候是怎么……”
“够了!”
李贺猛地一拍桌子,额角青筋暴起。
他怕了。
他不敢赌。
他缓缓松开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
“四哥,算我求你了。拿着钱,走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以后,别再来找我,也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对你,对我,都好。”
赵四抓起银票,吹了口气,塞进怀里。
“行,看在钱的份上,弟弟的话,哥哥听了。”
他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咧嘴一笑。
“对了,贺儿。让你来的那位‘陆爷’托我给你带句话。”
李贺身子一僵。
只听赵四慢悠悠地说道:“他说,狗,就要有狗的样子。喂饱了,就要好好看门。要是敢对着主人龇牙,那下场……就只有被剥皮炖肉。”
说完,赵四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贺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
距离李府不远的一座茶楼二楼,雅间内。
郑闲端着茶杯,目光穿过窗户,落在李府的大门上。
一名黑衣下属单膝跪地,正在汇报。
“大人,那个叫赵四的无赖已经走了。属下查过,此人是李贺的同乡发小,一个不务正业的赌鬼。他从李府后门离开,看样子是拿到钱了。”
“嗯。”郑闲轻轻吹了吹茶沫,脸上没什么表情。
“大人,要不要派人跟上这个赵四?或者……直接处理掉?他很可能是乱党用来联络李贺的棋子。”下属问道。
郑闲摇了摇头。
“不必。”
他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处理掉?太低级了。
一个无赖,上门找飞黄腾达的发小打秋风,被轰出来,然后大吵大闹,最后拿到一笔钱悻悻而去。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就算自己把他抓起来,用尽酷刑,他也只会说自己是去要钱的。
而自己的对手,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毫发无损。他只会知道,李贺这条线,废了。然后他会立刻斩断所有联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
不能这么做。
这个赵四,不是麻烦,而是一份礼物。
是对手送给自己的……一个突破口。
“对手很高明。”郑闲忽然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导下属,“他知道我在盯着李贺,所以他没有派自己人来,而是找了这么一个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关系最深的人。”
“这个人,身份低贱,行为动机完全符合他的人设。就算我们注意到了,也只会当成一桩趣闻,不会深究。”
“他用这个赵四,向我展示了他的谨慎,也试探了我的布置。同时,他还敲打了李贺,警告他不要背叛。”
“一石三鸟,好算计。”
下属听得云里雾里:“那……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郑闲嘴角挑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想用赵四来传递信息,那我们就让他传。”
“他想用赵四来试探,那我们就让他看。”
郑闲放下茶杯,声音变得沉稳有力。
“派人,给我死死盯住这个赵四。他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买了什么东西,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但是,不要让他发现。让他自由活动,让他去见他背后的人。”
“大人,您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不。”郑闲看着窗外,眼神深邃,“是帮他把鱼饵,送到鱼的嘴边。”
“他以为赵四是他的探子,但他很快就会发现,赵四,会变成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这张网,既然撒下了,就不能只网住李贺这条小鱼。”
郑闲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重重屋檐,看到了那个躲在阴影里的对手。
“去吧。记住,看戏就好,不要惊动了演员。”
“是!”
黑衣人身形一闪,消失在房间里。
郑闲重新端起茶杯,茶水已经凉了。
他却毫不在意,一饮而尽。
有意思。
真的很有意思。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对手了。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
夜色如墨。
陆楠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潺潺的流水,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远处跑来,正是赵四。
“陆爷!陆爷!办妥了!”
赵四跑到跟前,一脸兴奋,把怀里的银票掏了出来,献宝似的递过去。
“您看!一百两!李贺那小子,被我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把钱掏出来了!”
陆楠没有接,甚至没有看那张银票。
他的目光,落在赵四的衣角上。
那里,有一点不起眼的灰尘。
是李府后门墙根下的那种灰尘。颜色更深,更湿润。
他看着赵四,声音平淡:“他见了你?”
“见了见了!”赵四眉飞色舞地描述起来,“开始那帮狗奴才不让我进,我就按您说的,在门口一顿嚎,把那小子给逼出来了!他怕了!他心里有鬼!”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滚,以后别再去找他。还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封口。”赵四学着李贺的语气,惟妙惟肖,“哦对了,我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忘恩负义!”
“是吗?”陆楠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当然!”赵四拍着胸脯,“最后,我按照您的吩咐,把那句‘狗就要有狗的样子’给带到了。您是没看见,他那张脸,白的跟死人一样!笑死我了!”
陆楠沉默了片刻。
赵四以为他在赞许自己,笑得更开心了。
“你回来的时候,有人跟着你吗?”陆楠突然问。
“跟着我?”赵四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陆爷您太看得起我了。谁会跟着我这么个穷光蛋?我回来的时候还特意绕了几圈,屁都没有!”
陆楠点了点头。
很好。
郑闲果然没有让人跟踪赵四。
这不是因为郑闲蠢,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他知道,跟踪一个对地形了如指掌的地痞无赖,很容易被发现。一旦打草惊蛇,这条线就断了。
所以,他选择按兵不动。
他在等。
等自己再次通过赵四,去接触李贺。
或者,他在等自己,去见赵四。
陆楠看着一脸得意的赵四,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李贺,已经靠不住了。他现在就是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崩溃。他的警告,加上郑闲的压力,只会让他彻底倒向皇城司。
赵四,这条线,也已经暴露了。郑闲现在肯定已经把赵四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再用他,就是自投罗网。
那么,一个暴露了的、没用的棋子,还有什么价值?
陆楠的脑海里,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成型。
一个废物,最大的价值,就是被当成废物利用。
一个暴露的棋子,最大的作用,就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陆楠从怀里掏出另一锭更大的银子,丢给赵四。
赵四手忙脚-乱地接住,眼睛都直了。
“陆……陆爷,这……”
“拿着。”陆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用干。去赌,去喝,去全京城最好的青楼。”
“把这些钱,用最张扬的方式,花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赵四,发了一笔横财。”
赵四懵了。
这是什么操作?
还有这种好事?
“陆爷……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不用懂。”陆楠看着他,眼神幽深,“你只需要记住,如果有人问你钱是哪来的,你就说,是你傍上了一个外地来的富商。其他的,一概不知。”
赵四虽然不解,但有钱拿,他才不管那么多。
“好嘞!陆爷您就瞧好吧!”
他把银子揣好,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楠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郑闲,你以为我在第一层,你在第二层。
你以为你看穿了我的棋路,以为赵四是我的探子,所以你放长线,想钓出我这条大鱼。
但你有没有想过,赵四从一开始,就不是探子。
他只是一个烟雾弹。
一个我故意扔到你面前,让你研究,让你分析,让你自以为掌控全局的烟雾弹。
当你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突然暴富的赌鬼身上,猜测他背后所谓的“外地富商”是谁,猜测我下一步的阴谋时……
真正的杀招,才刚刚开始。
陆楠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
他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郑闲绝对想不到,也绝对查不到的人。
一个,能让这盘棋,瞬间翻盘的人。
皇城司,南衙。
烛火在铜鹤嘴里安静燃烧,映照着一室的森冷。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卷宗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这是皇城司独有的味道。
郑闲端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他面前摊开的,并非什么机密要案,而是一张京城最大的赌场“通天坊”的流水账单。
一个亲信躬身立于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就是这样。赵四今天下午突然出现在通天坊,一掷千金。一下午,输了三百多两,眼睛都没眨一下。”
“哦?”郑闲的指节停在桌面上,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在那张账单上游走,“他哪来的钱?”
“属下问了,通天坊的伙计说,赵四自己吹嘘,是走了大运,傍上了一位外地来的大富商,赏给他的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