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他弄出了些新花样,难道还能跟他们五姓七望经营了数百年的产业相抗衡?
未知,带来了不安。
而失踪的探子,则让这不安,演变成了猜忌和一丝……恐惧。
“家主,”
王景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崔家和李家那边……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们派去的人,也都没了消息。前几日,清河崔氏的崔信大人还派人来问我,说怀疑是不是我们几家派去的人在暗中起了冲突,自相残杀了……”
“笑话!”
王珪冷哼一声,“崔信那老狐狸,是想撇清关系!他比谁都清楚,能让几家的探子都悄无声息地消失,这绝不是我们内部人能做到的。那个郑闲……他身边,有高人!”
“高人?”
王景一愣。
“要么,是武艺超绝的江湖顶尖高手。要么,就是……心智手段远超常人的……国士!”
王珪的目光变得深邃无比,“你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环环相扣。先是借长孙无忌的势,从陛下那里讨来特权。再是高调建楼,故弄玄虚,引全城瞩目。同时在自己的老巢秘密发展,固若金汤。每一步,都踩在了点子上。这绝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有的手腕!”
王景听得冷汗涔涔。
被家主这么一分析,那个原本在他们眼中狂妄无知的郑闲,形象瞬间变得高深莫测,如同一张藏在暗处的巨网,而他们,就是被吸引过来的飞蛾。
“那……家主,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是继续派人,还是……”
“不必了。”
王珪摆了摆手,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再派多少人去,也是白白送死。既然他想藏,就让他藏。既然他想演,我们就看着他演。”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笃笃声,像是某种冰冷的节拍。
“他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又是建楼,又是开坊,总归是要卖东西的。等他开业的那一天,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王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传令下去,让我们在长安的所有商号,布匹、酒水、胭脂……所有行当,都做好准备。我不管他郑闲要卖什么,只要他敢开门,我们就用十倍的货量,一半的价钱,给我把他活活砸死!”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在这大唐,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他不是想玩吗?我倒要看看,他那点从郑家偷来的本钱,够不够我们五姓七望,陪他玩上一天!”
……
夜色如墨。
郑家庄,郑闲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房间里早已大变样,原本风雅的书架被拆掉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木制长桌,上面铺满了各种图纸。
墙上挂着一块用木炭涂黑的巨大木板,上面用白色的石灰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线条,像是一张长安城的简易地图,又像是什么流程图。
郑闲正站在长桌前,手里拿着一根炭笔,在一张新的图纸上迅速勾勒着什么。
薛仁贵一身黑衣,如同雕塑般静立在他身后,身上还带着一丝夜间的寒气。
“大人。”
他的声音沉稳而简练,“今夜又抓到两个,是范阳卢家的死士。嘴很硬,用了些手段才撬开。”
“嗯。”
郑闲头也不抬,笔下的线条没有丝毫停顿,“还是老规矩,废掉武功,打断手脚,扔去矿山。告诉矿上的管事,这种‘硬骨头’,要特别关照。别让他们死了,也别让他们闲着。”
“是。”
薛仁贵应道,没有丝毫的意外或不忍。
这一个月来,这种对话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发生一次。
从最初的震惊,到如今的麻木,薛仁贵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家大人这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冷酷到骨子里的行事风格。
他抓人,大人下令处理。
他以为的处理,是杀,是关。
可大人的处理,却是将这些世家精心培养的探子、死士,变成他矿山里最廉价的劳动力。
这比杀了他们还要狠。
这不仅是对那些世家门阀赤裸裸的羞辱,更是将他们的力量,转化为了壮大自己的资源。
这种手段,让薛仁贵这个沙场悍将都感到一丝心寒。
“仁贵。”
郑闲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他吹了吹图纸上的炭灰,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这一个月,抓了多少人了?”
薛仁贵略一思索,便报出了一个精确的数字:“回公子,西市那边抓了三十一个,郑家庄这边抓了十九个。一共五十人。其中,陇西李氏八人,清河崔氏十一人,太原王氏十四人,范阳卢氏十人,其余几家家,共七人。”
他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每抓到一个,他都会按照郑闲的吩咐,详细审问其来历背景,并记录在案。
郑闲点了点头,走到那块黑色的木板前,拿起一根白色石灰笔,在代表着几个世家的名字后面,分别写上了这些数字。
看着那些数字,他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你看,很有意思,不是吗?”
他指着木板,对薛仁贵说道,“太原王氏最急躁,派来的人最多,也最杂,说明他们内部对我们的判断很混乱。清河崔氏次之,但派来的人质量最高,说明他们很谨慎,已经把我们当成了真正的对手。陇西李氏嘛……呵呵,雷声大雨点小,派来的都是些外围的货色,说明他们还拉不下那个脸,或者说,他们还在等,等别人先出手。”
薛仁贵看着那块木板,眼中满是震撼。
他只知道抓人,审问,执行命令。
却从未想过,这些枯燥的数字背后,竟然能解读出如此多的信息,能洞察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其内部的心态和策略。
自家大人,根本不是在被动防守。
他是在用自己的地盘做诱饵,在钓鱼!
钓的,是五姓七望的底牌和耐心!
“仁贵,光是防守和抓人,是不够的。”
郑闲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的力量还很薄弱,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他走到桌边,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份卷宗,递给薛仁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