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瞪大,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小……小少爷!高!实在是高啊!这招……这招简直是杀人诛心!”
折价三成?
这乍一听,似乎是郑家印书坊在做亏本买卖,是对那些倒霉学子的一种善意补偿。
可王玄策是什么人?
他跟在郑闲身边耳濡目染,脑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
他瞬间就品出了这背后那股子狠辣到极致的阴损味道!
“小少爷,您这哪里是体恤学子,您这是要将王家的脸皮,连同他们那些破烂纸,一起踩在脚底下,再狠狠地碾上几脚啊!”
王玄策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每一张收回来的‘惠风纸’,都是王家自取其辱的一份罪证!我们收得越多,就等于当着全长安人的面,替王家把他们的丑事宣扬得越广!”
“而且……而且咱们这三成折扣,看似亏了钱,实则赚翻了!那些学子得了实惠,必然对咱们印书坊感恩戴德,以后只会认准咱们的‘格物纸’!这人心,可比几个铜板值钱多了!”
郑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那抹冷笑愈发深邃。
“你只说对了一半。”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窗沿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是为王家的败局敲响了丧钟。
“收他们的烂纸,是告诉所有人,王家的东西,在我郑闲眼里,就是一文不值的垃圾,但我愿意为他们的错误买单,这叫格局。给学子们折扣,是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为读书人着想的,这叫收买人心。”
郑闲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最重要的一点,王珪那个老东西,不是想用低价冲击我的市场吗?那我就让他亲眼看看,他费尽心机、赔本赚吆喝的成果,是如何变成给我抬轿子的垫脚石的。他每卖出一张‘惠风纸’,就等于亲手为我培养了一个忠实的顾客。我要让他知道,跟我斗,他连当个亏本商人的资格都没有。”
王玄策听得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他只觉得自家小少爷的手段,简直比那传说中的鬼神之计还要莫测,还要狠毒!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他重重一抱拳,转身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那背影里都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兴奋劲儿。
与此同时,长安城东市的王家纸铺门前,已然是人声鼎沸,乱成了一锅粥。
“退钱!退钱!王家黑了心肝的奸商!还我血汗钱!”
“看看!都看看!这就是王家的‘惠风纸’!我昨天刚抄好的《论语》注疏,今天就成了一滩墨猪!这让我怎么去拜见老师!”
一个年轻学子气得满脸通红,高举着一张墨迹晕染得不成样子的纸,纸页中心甚至因为墨水浸透而破开了一个大洞。
“我这更惨!给吏部写的呈文,就因为用了这破纸,墨迹模糊,被司官当场斥责态度轻慢,直接扔了出来!王家!你们断我前程,我跟你们没完!”
“无耻之尤!斯文败类!”
数十名愤怒的学子将王家铺子围得水泄不通,手中挥舞着各种形态的“废品”,有的是一团模糊的墨疙瘩,有的则是轻轻一碰就碎裂的残片。
叫骂声、斥责声此起彼伏,唾沫星子横飞,几个铺子里的管事和伙计被堵在柜台后面,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各位郎君息怒”、“此事我们会上报家主”之类的废话。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突然响起一个清亮高亢的嗓音。
“各位郎君!各位学子!先静一静!听我一言!”
只见一个精干的汉子跳上一旁的石墩,扯着嗓子大喊:“郑家印书坊的郑小郎君说了!他深知各位苦处,不忍见诸位的学问心血因奸商劣品而付诸东流!”
这话一出,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那汉子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大了几分:“郑小郎君有令!从即刻起,凡是拿着王家这害人的‘惠风纸’,无论写废了还是撕烂了,只要拿着这破烂玩意儿去郑家印书坊,购买‘格物纸’,一律给你们打七折!折价三成!权当是郑小郎君替各位分忧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轰然炸裂!
“什么?此话当真?”
“拿这废纸去,买‘格物纸’能便宜三成?”
“郑小郎君……当真是义薄云天啊!”
愤怒的表情从学子们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狂热!他们互相看了看,眼神中瞬间达成了共识。
还在这里跟王家这帮龟孙子耗着作甚?去郑家换好纸才是正经事!
“走走走!去郑家印书坊!”
“对!让王家见鬼去吧!拿着他们的破纸,去换郑家的好纸!这买卖划算!”
“郑小郎君仁义!不像王家,一肚子男盗女娼!”
人群的流向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
前一刻还堵在王家铺子门口义愤填膺的学子们,此刻宝贝似的攥着手里那张原本让他们恨之入骨的“惠风纸”,像是拿着一张能兑换珍宝的票券,争先恐后地朝着郑家印书坊的方向涌去。
王家铺子的管事目瞪口呆地看着人潮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句飘在风中的唾骂,一股比刚才被围攻时更加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知道,完了。
王家的声誉,这次是真的被彻底踩进泥里,再也抠不出来了。
郑家印书坊的门前,此刻已是另一番光景。
与王家铺子那边的门可罗雀、一片狼藉形成鲜明对比,这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却乱中有序。
几名身强力壮的伙计早就在门口拉起了一道临时的栅栏,引导着涌来的人流排成几列长队。
柜台前,几位账房先生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清脆的铜钱碰撞声汇成了一曲最动听的乐章。
“下一位!郎君,您的‘惠风纸’,一共是三张废稿,按规矩,您买三刀‘格物纸’,都可以打七折!”
伙计高声唱喏,声音洪亮而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