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遗址的震动没有停。
地面裂开的缝隙像一张张干渴的嘴,不断发出低沉的声响。《镇鬼录》还浮在半空,纸页上的“共生即献祭”四个字泛着暗金光,缓缓沉入纸面,像是被吸了进去。岑晚靠在石壁上,左肩的包扎已经被血浸透,她没去管,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腕。
血还在往外渗。
那道三厘米的旧疤原本已经结痂,现在却重新裂开,血珠一颗颗冒出来,顺着小臂滑下,在衣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她咬牙,用右手一把扯开左腕的布条,露出整道伤疤。接着她又伸手解开风衣领口,把心口的并蒂莲纹身也露了出来。
幽蓝的符火照在皮肤上。
旧疤和纹身的位置恰好对应,血迹蔓延过去,两处印记连成一个闭合的图案——像是一道古老的符文,边缘带着细微的刻痕,不是画上去的,而是长在皮肉里的。
谢停渊盯着那道符文,呼吸一滞。
他没说话,慢慢伸出手,指尖碰上了那道旧疤。
就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脑子里猛地炸开一幅画面。
雨夜,废弃的化工厂,铁皮屋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岑晚站在一堆烧焦的设备中间,左臂被一只黑影般的利爪贯穿,血顺着她的手指滴到地上。身后有人大喊要冲上来救她,她却抬手拦住,脸上全是血,嘴角却扬着:“别怕,我死不了。”
那一瞬,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有光从里面闪过。伤口边缘浮出淡淡的金色纹路,极短,转瞬即逝。
画面消失了。
谢停渊的手还停在她手腕上,额头全是冷汗,呼吸急促。他抬起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一样。”
岑晚靠着石壁,喘了几口气才开口:“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疼,但没倒下。后来清理现场时,罗盘突然爆表,我才意识到那晚的事不对劲。”
谢停渊沉默。
他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的并蒂莲纹身,手掌覆上去。皮肤下的纹路微微发烫,不再是忽明忽暗的预警,而是一种稳定的热流,像是终于接通了什么。
他闭眼,逆命直觉在意识里浮现。
不再是零星的闪动,也不再是突发的刺痛。它像一根线,从他脑中一直延伸出去,穿过空气,连向岑晚的心口。稳定,清晰,无法切断。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能力以前只在他快死的时候出现,现在却一直亮着。不是因为危险,是因为她还活着。
他睁开眼,看着岑晚:“我不是从接到任务那天开始算的。是从你走进殡仪馆那天起。”
岑晚抬眼看他。
“你说什么?”
“系统选我,不是因为我能扛任务。”他声音低,“是因为你在那里。它等的是你。”
岑晚没笑,也没反驳。她只是把手掌按回自己心口,感受着那道纹身的温度。良久,她轻声说:“所以三年前那道疤,不是意外。”
“是标记。”
“它早就认出我了。”
两人不再说话。
远处的玄阴子还被钉在石壁上,光链缠着他,佛珠散了一地。他没再开口,只是冷冷看着这边,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恨,又像是某种扭曲的确认。
地面还在震。
裂缝深处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走动。但没人动。岑晚靠着墙,体力几乎耗尽,连抬手都困难。谢停渊蹲下来,替她拉好风衣领子,遮住纹身,又检查了一下肩膀的包扎。
“血止不住。”他说。
“我知道。”
“为什么不早点说这道疤有问题?”
“说了也没用。”她苦笑,“你们都会让我退出。可我没有退路。”
谢停渊没再问。
他只是坐到她旁边,背靠着石壁,右腿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刚才拔出罗盘碎片时伤了动脉,现在布条也被染红。他没管,只是把手放在并蒂莲纹身上,感受着那种持续的热。
他知道这感觉不会再消失。
逆命直觉已经变了。它不再只是保命的工具,而是变成了一种连接。只要她还在,他就不会迷失。
岑晚侧头看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那天你没来殡仪馆,会不会好一点。”
“那你也不会活到现在。”
“我不在乎。”
“我在乎。”
她声音很轻,但他说不出话。
很久后,谢停渊低声说:“所以这不是巧合。我们也不是被推着走。从一开始,就是这条路。”
“那就走到底。”
他们都没看对方,但肩膀靠在一起。
符火还在烧,阵眼中央的《镇鬼录》终于落回地面,纸页合拢,只留下一丝金光在封面游走。荒山的震动渐渐平息,像是刚才那一声轰鸣耗尽了力气。裂缝中的黑雾被压了下去,但没有散,只是安静地伏着,像在等。
岑晚闭上眼,呼吸变得平稳。
谢停渊依旧清醒。他盯着那本落在地上的书,忽然想起什么。
他伸手,把《镇鬼录》拉过来,翻开。纸页自动停在“共生即献祭”那一页。四个字还在,但位置变了,移到了页面最下方。上面多了一行新的内容。
字迹像是用血写的,颜色暗红:
**血脉未断,镇守者归位。**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
这时,岑晚忽然动了一下。
她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道旧疤还在流血,但血珠不再往下掉。它们悬在皮肤表面,像是被什么托着,慢慢聚成一小片圆形的血膜。
谢停渊低头看她。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层血膜。
血膜破了。
一滴血落下,正正砸在《镇鬼录》的封面上。
书页猛地一颤。
整个遗址再次震动,比之前更剧烈。地面裂缝扩大,石块滚落,远处的山体发出撕裂般的响声。谢停渊一把搂住岑晚,将她护在怀里,背对着飞溅的碎石。
震动持续了十几秒,然后突然停止。
一切恢复寂静。
只有符火还在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谢停渊松开手,低头看她。岑晚脸色苍白,嘴唇没了血色,但眼睛是清醒的。她看着那本书,声音很轻:“它认出来了。”
“认出什么?”
“我不是继承者。”她说,“我是本来就在的人。”
谢停渊没问什么意思。
他只是把书捡起来,发现封面的血迹已经消失,像是被吸收了进去。纸页变得比之前厚重,边缘泛着微弱的金边。
他合上书,抱在怀里。
外面天还没亮。
他们谁都没动,也没说要走。这里太危险,但也不能留太久。可此刻谁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岑晚靠在他肩上,呼吸慢慢平稳。
谢停渊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并蒂莲纹身还在发烫,逆命直觉稳定地亮着。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会再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系统还在,但已经不一样了。
它不再是一个命令的来源,而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锁孔。
他低头,看见岑晚手腕上的旧疤终于停止流血。
血迹干了,留下一道更深的痕迹,和心口的纹身连成完整的符文。那符文不再发光,但皮肤底下似乎有东西在流动,像是血脉本身在回应什么。
他伸手,轻轻覆上去。
那一瞬,脑子里闪过另一个画面——不是记忆,也不是预知。
是一个名字。
两个字,听不清发音,但写法清晰:
**镇守**。
画面一闪而过。
他睁眼,发现岑晚也在看他。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他按着疤痕的手背上。
两人就这样坐着,背靠着石壁,周围是破碎的阵法、熄灭的符火、被压制的敌人和一本安静下来的古书。
荒山遗址陷入短暂的平静。
远处,第一缕晨光悄悄爬上山脊。
岑晚的睫毛动了一下。
一滴泪从眼角滑出,顺着脸颊落下,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