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耳朵还在流血。
那道血线顺着耳廓滑下,滴在衣领上,布料立刻吸成了暗红色。他咬住手腕的动作没能撑过三秒,牙齿松开时,嘴里全是铁锈味。逆命直觉刚才还在脑中疯狂刷新逃生路线,现在却像被掐了电源,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不是黑,也不是花,是整个世界突然换了画面。
暴雨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天空是暗红的,云层翻滚,像煮沸的血。脚下泥土发烫,踩下去会冒白烟。远处九座石塔倒了七座,剩下的两座也裂开大口子,塔顶插着半截青铜罗盘,正往外漏金光。
一个男人跪在血池边。
他穿灰色道袍,背影瘦得几乎要断掉。双手伸进池子里,捞出一团还在跳动的东西。那东西像心,又不像心,表面裹着黑色经络,一缩一胀。
“镇守者残魂不灭,鬼门永世难开!”
男人仰头吼出这句话,声音撕裂雨幕。
谢停渊站在十步外,脚陷在泥里。他想后退,腿却不听使唤。那男人慢慢回头,脸上没有泪,只有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是玄阴子。但不是现在的玄阴子,是年轻时的,眼里还有光的那种。
“你也感觉到了……”
玄阴子盯着他,嘴角咧开,“那把刀,还在你心里。”
谢停渊猛地一震。
胸口那道金线突然发烫,衣服被顶起一块凸起,形状像钥匙末端。他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开始变透明。血管浮起来,里面流的不是血,是黑雾。
记忆涌进来。
三百年前,玄阴子是阴符派天才。他练功走火入魔,被逐出师门。他不信命,自己创法,用活人祭炼长生术。眼看就要成功,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劈碎了他的修行台。持剑的女人从光里走出来,一剑斩断他的命脉。
她没杀他。
她说:“留你一息,看你看不到的时代。”
然后他就被封进地宫,沉睡三百年。
灵气复苏那天,他醒了。
三十年前,他在同一个地方布阵,要开鬼门。九座塔连成锁阵,血池养鬼将,只差最后一步。可就在子时三刻,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她没带剑,只抬手打出一道符印,直接钉进他胸口。
阵破了。
血池炸了。
塔塌了。
他跪在废墟里,看着半空中的金光结界,嘶吼了一整夜。
这些事不是他知道的,是他正在经历的。
玄阴子的情绪跟着画面冲进他脑子——恨、不甘、愤怒、绝望,一层压一层,像要把他的意识碾成粉末。他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身体在现实抽搐,指甲抠进地面,指腹磨出血丝。
系统界面在他意识深处闪了一下,红字浮现:【精神污染度80%】
下一秒,界面熄灭。
生命力-5%的提示还在跳,每跳一次,他胸口就闷一下。
现实中的他倒在血泊里,七窍渗血。左耳的血已经流到脖子,右鼻孔也在滴,嘴唇裂开,舌底尝到咸腥。他靠石墩坐着,头歪向一边,眼皮颤动,眼球在底下快速左右移动。
岑晚蹲在他旁边。
她看到罗盘突然指向谢停渊,指针转得快要飞出去。她知道这是灵体失控的征兆。再有十秒,他的灵魂就会被外来记忆占满,变成一具空壳。
她抽出短刃,一刀划开掌心。
血立刻涌出来。她没擦,直接抹在罗盘边缘。罗盘腾空而起,金光凝聚成锥形,对准谢停渊眉心。
她低声念了一句咒语。
金锥落下。
谢停渊全身一僵,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那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哀鸣。他双眼猛然睁开,瞳孔扩散,无焦无神。嘴里吐出一口黑血,溅在胸前。
幻境碎了。
玄阴子的身影在血雨中扭曲,最后一句飘过来:“你救不了他……下一次,他会自己走进来!”
空气安静了一瞬。
就在这一刻,虚空晃动,一页泛黄纸张浮现在半空。上面写着四个字:**镇鬼录·中卷**。字迹残缺,墨色斑驳,像是随时会散掉。
岑晚抬头看去。
纸页只存在了两秒,便如烟雾般消散。
谢停渊咳了一声,肩膀抖动。他眼神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的石墩、血泊、岑晚的脸。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又咳出一口黑血。
他抬起手,指尖碰到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一道浅痕,正缓缓愈合。
岑晚把外套脱下来,垫在他头下。她手指贴上他颈动脉,确认心跳还在。他的呼吸很弱,但稳定了。
她收起罗盘,放在腰间。
通道深处还有绿火亮着,照出展台轮廓。玄阴子不在那里了。铃声也没再响。可她知道对方没走远。刚才那一幕不是攻击,是展示。是玄阴子故意让谢停渊看到那段记忆。
为什么?
因为她听到那句话的最后一部分——“下一次,他会自己走进来”。
说明他们之间有联系。不只是任务与猎物的关系。而是更深的东西。
她看了眼谢停渊。他还靠着石墩,脸色惨白,闭着眼,眉头皱着。左手垂在地上,指尖微微抽动。
她伸手把他手拿起来,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这个动作刚做完,谢停渊突然睁眼。
“别……碰我。”
他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
岑晚没松手。
“是你自己冲过去的。”她说,“不是被拖进去的。你在幻境里,往前走了三步。”
谢停渊摇头,想坐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喘着气,额角冒冷汗。
“那不是幻境。”
“那是真的。”
“玄阴子三十年前失败,是因为镇守者留下的一道残念。那道残念……附在我身上了。”
岑晚盯着他。
“所以系统选中你,不是随机?”
谢停渊没回答。他抬起手,摸向胸口。金线还在,但不再鼓动。钥匙状的凸起平了下去。
他想起父亲死前的样子。
十五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倒在地上,七窍渗血,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说“门开了”,说“他们回来了”,说“别让儿子接班”。说完就断气了。
原来不是疯。
是他也看过那段记忆。
作死系统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是镇守者残念做的筛子。它专门找那些命格特殊、心性冷硬的人,把他们往死里逼,逼出潜力,逼成新的守门人。
谢停渊不是第一个宿主。
他爸是。
他是继承者。
岑晚把手伸进风衣内袋,摸出一颗薄荷糖。她塞进谢停渊嘴里,顺手擦掉他嘴角的血。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躺在这等死。”
“二是咬牙撑住,跟我把这事结束。”
谢停渊含着糖,没嚼。凉意顺着舌头传上来,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点头。
刚想说话,通道尽头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一队人穿着黑袍,提着灯笼走来。灯笼纸上画着符,火光是绿色的。最前面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铜铃,铃舌用婴儿头发绑着。
岑晚立刻蹲低身子,把谢停渊往阴影里拖。他太重,她拖不动,只能靠他自己用力。
“你能站吗?”
谢停渊扶着石墩,慢慢撑起身体。腿软,站不稳,但他站着了。
岑晚看着他。
“接下来我可能得离开一会儿。”
“你能不能保证,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往任何光里走?”
谢停渊看着她,眼神有点涣散。
“我不往光里走。”
“但你要快点回来。”
岑晚点头。
她把罗盘塞进他手里,五指合拢包住。金属发烫,像是刚从火里拿出来。
她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朝b3仓库方向走。脚步很轻,贴着墙根移动。
谢停渊靠在石墩上,一只手握着罗盘,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和刚才幻境里的鼓声重叠。
他低头,看见地上有一滴血。
是从他鼻孔落下的。
那滴血慢慢摊开,在血泊边缘形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