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跪坐在地上,手指还搭在膝盖上,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闭了闭眼,意识沉进去,那里原本有一片黑红的界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睁开眼,看向身边的岑晚。
她正站在他侧前方,左手压着右臂伤口,目光盯着远处的雾中。
铜铃响了一下。
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岑晚立刻抬手,示意他别动。她的头微微偏转,耳朵对着声音来的方向。
谢停渊慢慢撑起身子,腿还在发软。他站起身,往前半步,挡在岑晚前面。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已经做过很多次。
铃声又响了一次。
这一次更近了。雾里走出一个人影,驼背,白发,手里提着一只旧铜铃。是陈叔。
谢停渊皱眉。殡仪馆的巡夜铃他听过无数次,节奏不一样。现在的铃声有规律,三下一组,中间停顿的时间刚好够人呼吸一次。这不是日常巡逻。
陈叔走近了,脚步很慢,鞋底踩在松针上几乎没有声音。他的脸藏在帽檐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谢停渊伸手拦在他面前。
“别再靠近。”
陈叔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谢停渊觉得他的眼神有点不对——浑浊,但又像藏着什么清醒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铜铃的边缘。
就在接触的刹那,脑子里像被人用刀划了一下。
痛。
不是普通的痛,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刺痛。眼前闪过几道血色的线条,像是符文,又像是某种阵法的轨迹。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寻碑者,归墓。”
谢停渊猛地收回手,后退一步。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冷汗顺着脖子流下来。
岑晚已经退到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右手滑进风衣内袋,握住了那个薄荷糖盒。她没说话,但肩膀绷紧了。
陈叔忽然抬起手,把铜铃递过来,动作僵硬得像木偶。
谢停渊没接。
陈叔也不坚持,直接把铃往地上一放。铃身碰地,发出一声闷响,余音却诡异地拖长了,像是在回荡。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塞进谢停渊手里。
纸很旧,边缘碎成锯齿状,像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上面墨迹斑驳,大部分字都模糊了,只有四个字清楚写着:**西南乱葬岗**。
下面还刻着半个图案,像是个被劈开的符印,一半是蛇缠剑,另一半看不见。
谢停渊盯着那图案,胸口突然一烫。
是那道疤。
他低头看去,黑色高领毛衣盖着皮肤,但那股热感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像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几乎同时,岑晚也动了。
她拿出胸前的玉片,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玉片表面泛起一层微弱的光,温度明显升高。
两人对视一眼。
不需要说话。他们都明白——这地图指向的东西,和他们有关。
而且不止是有关。是召唤。
陈叔站在原地,身体晃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二十年前……我替你爹埋了那块碑……”
他喘了口气,眼神短暂地清明了一瞬。
“它不该再醒来……”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松针上。铜铃滚出几步远,铃舌不动了。
雾重新合拢,把他盖住。
谢停渊没去扶他。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指腹摩挲着“西南乱葬岗”那四个字。墨迹是干的,但纸上有种奇怪的气味,像是烧过的香灰混着铁锈。
岑晚走到他身边,看着地图。
“你父亲的事,他从来没提过。”
谢停渊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但他救过你一次。”岑晚说,“乱葬岗那次,护身符是你爹的老友给的?”
“嗯。”
“所以他不是外人。”岑晚的声音很稳,“但他现在不对劲。刚才那句话,不像是他自己能说出来的。”
谢停渊点头。他也感觉到了。陈叔最后那句话,语气太刻意,像是被人强行塞进嘴里的一段话。
“有人在用他传信。”他说。
“或者,是警告。”
两人沉默了几秒。
远处,第三声铜铃响起。
这次的声音不一样。不是从陈叔倒下的方向传来,而是从后山更高处。像是回应,又像是催促。
谢停渊抬起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晨光穿过雾气,照在一块裸露的石头上。那石头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外面,形状像是一枚断裂的玉佩。边缘参差,断口处泛着青灰色。
他的手指收了一下。
那块石头,他见过。
不是实物,是在地宫水晶碎片的记忆里。三百年前,阴符派的地宫入口,就立着一块同样的石碑。后来被人一掌劈成两半,一半消失,一半沉入地下。
而现在,这块石头出现在殡仪馆后山。
他的胸口又烫了一下,比刚才更强烈。
岑晚也看到了那块石头。她没说话,但站姿变了,重心移到前脚掌,随时可以移动。
“地图是真的。”她说。
“我知道。”
“西南乱葬岗离这里不到五公里。步行最多四十分钟。”
“我们得去。”
“你还能走?”
谢停渊活动了下手腕。肌肉还在酸,但逆命直觉还在运作。只要危险出现,身体会自动反应。
“能。”
岑晚点头,把玉片收回衣服里。她的伤还没处理,但不影响行动。
“先回殡仪馆。”她说,“换衣服,拿装备。不能空着手进乱葬岗。”
谢停渊看了眼地上的地图,把它折好塞进内袋。然后他弯腰捡起那只铜铃。
铃身冰凉,但触感正常。他摇了摇,没声音。
“这个也带上。”他说,“它不只是信物,可能是钥匙。”
岑晚没反对。
两人转身朝殡仪馆小门走去。门还是开着的,像是等着他们回来。
谢停渊走在前面,手握着铜铃。每走一步,胸口的烫感就强一分。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牵引,像是有根线连着他,另一头扎在西南方向的地底。
岑晚跟在他身后半步,左手按着右臂伤口。她的步伐很轻,但节奏稳定。
他们穿过松林,踏上通往殡仪馆的小路。路边的草叶沾满露水,打湿了裤脚。
殡仪馆的外墙灰白,窗户紧闭。院子里一辆车都没有,静得像没人住。
谢停渊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厅灯没开,光线昏暗。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更衣室。白色殡葬师外套挂在挂钩上,手套还在抽屉里。
他脱下沾满尘土的外衣,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的黑色高领毛衣。这件是他备用的,袖口有磨损,但干净。
岑晚去了旁边的洗手间。她把风衣脱下,用水冲了冲伤口,然后从包里拿出急救包简单包扎。纱布绕了三圈,固定好。
出来时,谢停渊已经换好衣服,手里多了个工具包。里面有镊子、剪刀、防割手套,还有一把短柄铁铲——这是他平时清理骨灰坛用的。
“准备好了?”他问。
岑晚点头。
谢停渊把铜铃放进工具包侧袋,拉上拉链。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十七分。
“走吧。”
他们再次走出殡仪馆,沿着小路往山下走。天光亮了些,雾开始散。
快到路口时,谢停渊忽然停下。
他回头看向后山。
那块石头还在,晨光照在断口上,反出一道青光。
他的手指握紧了工具包的带子。
就在这一秒,那只乌鸦从树上飞了起来,翅膀拍打的声音特别响。
谢停渊盯着它飞走的方向。
那是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