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风卷着灰土从塌陷的通道口往外吹。岑晚背靠着一块斜倒的石碑,右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左手紧紧捏着那块水晶碎片。她低头看自己的指尖,上面沾着一点荧光粉,是她在地宫里标记符文时留下的。
她没动,脑子一直在转。
那些锁链上的纹路不是死的,能拆开,也能重连。她把银笔从口袋里掏出来,在旁边的石壁上画了一道弯折的线。笔尖划过岩石,幽蓝的光慢慢浮现,像水一样顺着刻痕流动。
她一笔一笔往下画,把原本封印用的符文反过来排,方向调转,结构重组。这不是复制,是要做一个新阵——不吸阴气,反而能把阴气弹回去。
最后一笔快收尾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谢停渊站在她旁边,左肩裹着撕下来的衣布,血已经浸透了半边。他脸色发白,但眼睛很清。他盯着石壁上的图案看了一会儿,开口:“你画错了。”
岑晚皱眉:“这已经是唯一不用人命填的法子。”
“不是结构的问题。”他松开手,抬起自己的右手,指甲在指腹一划,鲜血滴落,正好落在阵眼的位置。
血渗进石头的缝隙,整片符文忽然亮了起来,蓝光顺着纹路蔓延,地面开始浮现出交错的光带。空气里的温度降了下去,周围的阴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一点点往阵中心聚。
岑晚看着发光的阵型,声音压低:“你怎么知道要这么做?”
谢停渊没回答。他记得每一次任务完成后的那种感觉——身体变强,脑子里却多出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就像这些符文,他明明第一次见,可它们的走向、节点、转折点,全都熟悉得像是亲手刻过千百遍。
他的手指还在流血,但他没去擦。指节上有茧,那是常年搬棺材磨出来的。可指腹却很软,那是给遗体化妆练出来的手感。现在这双手沾着血,正按在一座能镇鬼的阵法上。
石壁上的光越来越亮,映在他脸上。他眉骨那道旧伤忽然有点发烫,像是被人用火燎了一下。
岑晚咬了下舌头,嘴里泛起一丝薄荷味。她一直含着那颗糖,现在才发觉它已经在舌底化了一半。她没吐,只是盯着阵法的变化。
“这个阵……能撑多久?”她问。
“不知道。”谢停渊说,“但它现在在动。”
话刚说完,阵中的光突然闪了一下。不是熄灭,而是波动,像是被什么干扰了频率。地面的纹路明暗交替,节奏乱了。
谢停渊抬头看天。
云不知什么时候聚起来了,黑压压的一层,压得很低。风也停了,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
岑晚把手里的水晶碎片翻了个面。里面有些细小的裂痕,裂痕深处有微弱的红光在跳,像是心跳。
“它在回应什么。”她说。
谢停渊盯着那点红光,忽然想起地宫深处那个幻境——穿侦探社制服的女人,眼尾有朱砂痣,和岑晚一模一样。她把半卷《镇鬼录》按进了胸口。
左半卷在岑晚体内。
他低头看自己滴血的手指,又看阵眼。血还在往里渗,阵法还在运转,可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不是来自系统,也不是来自任务,而是更深的地方,像血脉里本来就有的东西。
“我爹当年也站在这里。”他说,“他没完成的事,我得做完。”
岑晚没接话。她把银笔夹回耳朵上,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那是怨灵抓的,三年前的事。那时候她还信规则,信命令,信只要销毁记录就能守住底线。
现在她不信了。
她只信眼前这个人,一次次在死路上往前走,从不回头。
“你还撑得住吗?”她问。
谢停渊点头:“还能站十分钟。”
“够了。”她蹲下身,手指贴在阵边缘的一条符文上,“我把引导方向再调一次,让阴气反冲源头。如果有人在远处盯着我们,他会立刻感觉到。”
“那就让他感觉。”谢停渊说,“我倒想看看,是谁在背后扯线。”
岑晚闭眼,手指微微用力。符文的流向开始改变,原本向内压缩的光纹缓缓逆转,像水流掉头。空气里的压力变了,不再是被吸,而是被推。
谢停渊站着没动。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热流在加快,那是肉身强化在运作。肩膀的伤还在痛,但他已经习惯了痛。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
阵法稳定下来,蓝光均匀流转。远处的山林静得反常,连鸟叫声都没有。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从耳边,也不是从头顶。
是从四面八方,从地下,从空气中,从每一道发光的符文里钻出来的。
笑声。
低沉,缓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稔。
“你们以为逃得掉?”
谢停渊猛地转身,看向废墟深处。
岑晚也站了起来,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铜钱剑。
笑声没有停,反而更近了。阵法的光开始忽明忽暗,像是信号不良的灯泡。那块水晶碎片在她手里震动了一下,裂痕中的红光猛地亮了一瞬。
谢停渊抬手按住阵眼位置,血顺着指缝往下流。他咬牙:“别关阵,让它开着。”
“他在找我们。”岑晚说。
“那就让他找到。”谢停渊盯着空中某一点,“但我不会再让他牵着走。”
话音落下,阵法的光芒突然暴涨。一圈蓝光炸开,扫过整个废墟。尘土被掀了起来,碎石跳动了一下。
笑声戛然而止。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湿冷的气息。
岑晚看着谢停渊。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差,嘴唇发青,但站得笔直。
“你还行吗?”她问。
“还行。”他说,“只要没断气,就能动手。”
她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远处的乌云开始旋转,中心往下沉,像一只正在睁开的眼睛。
阵法的光还在闪,一下,又一下。
谢停渊抬起右手,指尖的血滴落在阵眼中央。
血渗进去的瞬间,整座阵发出一声轻鸣,像是琴弦被拨动。
下一秒,笑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从他们脚下的土地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