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高的空间,一侧是整面落地窗,将庭院景致引入室内。长条餐桌由整块胡桃木打造,表面温润,此刻铺着浆洗挺括的亚麻桌布。中央并非花束,而是一件颇具现代感的白水晶与金属错落的艺术摆件,反射着剔透的光。早餐并非中式家常,而是分餐制。每个人面前摆放着雅致的餐盘,里面是摆盘精美的班尼迪克蛋、芦笋、和低温慢煮的三文鱼,旁边点缀着可食用鲜花和细香葱。银质保温盖下是温度恰好的南瓜汤。穿着合体制服、动作轻悄无声的佣人正在一旁侍立。
秦澈已经坐在主位,面前是一份英文的《金融时报》平板电子版,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他穿着剪裁完美的休闲西装,没打领带,气质沉静而具有压迫感。林薇雅,秦平辉的母亲,坐在另一侧,正用小巧的银勺搅拌着手中的花草茶,她仪容优雅,脖颈间一串珍珠项链光泽柔和,目光却不时飘向楼梯方向。
秦露希则坐在母亲下首,面前摆着同样的早餐,但她面前还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精装外文书,手指无意识地点着页面,显然心思不在书上。
秦平辉的出现让空气流动微微改变。秦澈的目光从屏幕上抬起,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克制,将他从头到脚迅疾地扫视一遍,像是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资产是否完好。林薇雅则是立刻放下了茶勺,那双保养得宜的手轻轻交握,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但她迅速吸了一口气,用一个极为得体的微笑稳住了情绪,只是声音泄露出一丝颤抖:“平辉,快来坐。咖啡还是茶?”
“咖啡就好,谢谢妈。” 秦平辉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长桌的另一端,与父亲遥遥相对——坐下。佣人无声地为他斟上香气浓郁的咖啡。
“睡得还习惯?” 秦澈开口,声音平稳低沉,是经过无数谈判桌淬炼出的语调,“房间的湿度调节和空气循环系统,露希说你之前提过偏好,都按你旧时的数据设定好了。”
“很舒适,谢谢爸。” 秦平辉颔首,拿起银质刀叉,动作自然流畅。早餐入口,食材顶级,烹饪精准,是米其林星级主厨的手笔,也是这个家日常的标准。
短暂的安静,只有细微的餐具声响。秦露希终于合上了书,她看向秦平辉,眼神明亮:“哥,昨晚休息得好,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不过眼底下还有点痕迹,是不是时差没倒过来?或者……‘项目’的后遗症?” 她巧妙地用了家里默认的“掩护词”,但眼神里的探究没逃过秦平辉。
“还好,可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彻底放松。” 秦平辉温和地回答,随即,他切下一小块三文鱼,状似随意地抬起眼,看向主位的父亲,语气平静地切入正题:
“爸,我回来的事……家里目前是怎么处理的?消息控制在什么范围?”
这个问题让餐桌上的空气凝滞了一瞬。林薇雅握紧了手中的餐巾。秦露希也坐直了身体,目光在父亲和哥哥之间逡巡。
秦澈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杯底与碟盘接触,发出极轻却清晰的一声“叮”。他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桌沿,那是他进入思考或谈判状态的标志性动作。
“内部。” 他言简意赅,目光深邃地看着秦平辉,“只有你母亲、露希、周伯,以及两位签了最高级别保密协议、负责你‘项目’后期医疗评估的家庭医生知道完整情况。对外,统一口径是你在北欧参与了一个由顶尖实验室和投资机构联合主导的、高度保密的长期封闭式研发项目,因协议限制,期间完全断绝外部联系。项目已于日前阶段性结束。”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名下的资产、信托基金运作如常,由专业团队打理,露希定期审核。社交层面,你之前就比较低调,长期缺席并未引起过度关注。几个核心圈子的朋友问起,也都以上述理由解释,目前没有异常反馈。”
秦澈的措辞精准,逻辑严密,仿佛在陈述一份经过周密推演的商业预案。
“董事会和集团管理层呢?” 秦平辉追问,他知道自己作为继承人之一的“失踪”和“回归”,在家族商业版图中绝非小事。
“暂时未通报。” 秦澈的回答斩钉截铁,“你爷爷那边,我亲自去解释过,他尊重我的处理方式,但要求在你状态稳定后,尽快见他一面。至于其他人……在你准备好之前,没必要让他们知道细节。秦家的继承人,有权利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历练。”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掌控力和对儿子的保护性隔绝。
秦平辉放下手中的银质咖啡勺,与骨瓷碟边轻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他听完父亲秦澈那番条理清晰、滴水不漏的“信息管控方案”,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平静,但微微下抿的嘴角敛去的眼中光彩,却泄露了一丝极淡的、与他此刻“安然归来”形象不甚相符的情绪——那不是庆幸或放松,反而像被一层无形的罩子温和而坚定地隔离开来,一种对于这种过度“保护”或“处理”的细微抵触。
他当然理解父亲的考量。将“秦家长子神秘失踪又突然回归”这类可能引发诸多猜测、震荡家族形象甚至影响商业稳定性的消息严格控制,是最理性、最符合家族利益的做法。但是……他经历了那么多,跨越了无法言说的时空与身份,背负着只有自己知晓的重压与秘密,最终回到这里,内心深处或许潜藏着一份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渴望:渴望某种更“真实”的确认,渴望自己的“存在”与“归来”能被这个他所属的世界,以更直接、更喧嚣、甚至带点麻烦的方式所接纳和承认,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的保密事件。
这情绪转瞬即逝,几乎被他完美的自制力掩盖。然而,一直留心观察着他的秦露希却捕捉到了。
就在父亲秦澈说完,准备将注意力转回手中平板时,秦露希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她特有的、介于天真与锐利之间的语调:
“爸,妈,” 她先唤了一声,成功将父母的注意力再次拉回,然后笑盈盈地,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秦平辉看似平静的侧脸,“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们这套‘北欧封闭研发、高度保密’的说辞,虽然周全,但是不是也太……低调了点?”
江嘉焉微微蹙眉,语气温和中带着不解:“露希,这话怎么说?你哥哥刚回来,需要安静休养,太多无关人等的关注和打探,反而不美。”
秦澈也抬起眼,看向女儿,目光中带着询问。
秦露希放下手中的书,身体稍稍前倾,双手托腮,做出一个略带撒娇却眼神清亮的姿态:“我是说,哥这么‘历尽千辛万苦’(她故意加重了这个词)才回家,咱们自己人关起门来高兴当然重要。可是,哥难道就一点不想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他秦平辉,好好地回来了吗?” 她说着,视线转向秦平辉,语气变得轻快而直接,仿佛在代替他发出某种宣言:
“比如常青会那几位总是明里暗里打听你动向的叔伯?比如每年都锲而不舍给你发请柬的几家慈善基金会?还有……哥你以前偶尔还会去的那个私人鉴赏沙龙?总不能一直让人家以为秦家大少爷真的在哪个雪山实验室里与世隔绝吧?”
她顿了顿,看向父母,语气认真了些:“我知道要控制影响,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完全把哥‘藏起来’,好像他回来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会不会……也有点矫枉过正了?哥既然回来了,总是要重新出现在某些场合、某些人面前的。与其让别人猜来猜去,生出更多离谱的传闻,不如我们主动、有选择地,释放一点‘秦平辉已归位’的信号?也让哥……有点‘真的回来了’的实感嘛。”
她这番话,既点出了完全保密可能带来的副作用(猜测与传闻),又巧妙地用“让哥有实感”包裹了秦平辉那未能明言的情绪诉求,同时还给出了“有选择地释放信号”这样一个折中且更具操作性的建议。
餐桌上一时安静。秦澈看着女儿,又深沉地看了一眼自秦露希开口后便沉默不语、但周身那丝细微的紧绷感似乎悄然松缓了些的儿子。林薇雅也若有所思。
秦平辉端起咖啡杯,借氤氲的热气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他没有直接肯定妹妹的话,但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露希考虑得也有道理。有些避无可避的社交和旧识,确实需要重新建立联系。方式可以斟酌。”
这便是默许,甚至是一种含蓄的赞同了。
秦平辉放下杯子,迎上父亲的目光,点了点头:“可以。谢谢爸。”
“那就这么定。” 秦澈一锤定音,不再多言。
秦露希则偷偷朝秦平辉眨了眨眼,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和“看吧,我懂你”的默契。
就在这家庭内部的小小博弈达成新平衡,秦平辉心中那丝不满悄然转化思量之际,炼芯辉那独特而平稳的声音,如同潜入深水的探测器发出的信号,再次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