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辉刚把女儿莫绒曦从学校接回家,小姑娘吃完饭后便乖巧地回了自己房间写作业。此刻,他有些脱力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仿佛要将一身的疲惫都交付给这片刻的安宁。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身体的倦怠感比以往更甚,那是一种源自存在层面的、难以言说的消耗。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在略显昏暗的客厅里有些刺眼。
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新闻页面、社交动态……那些属于普通人世界的纷繁信息流过,却很难真正进入他的大脑。他的思绪,还缠绕在“遛猪人”诡异的消失、赤子炫流体内潜藏的指令、自身人格的异常,以及对下一个“容器”那隐秘的渴望之中。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提示。
发信人:伊焉。
秦平辉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他点开消息。
伊焉:“李医生,最近怎么样?医院工作还是那么忙吧。看你前几天朋友圈,莫绒曦那孩子好像又长高了些。”
消息的语气很平常,带着同事兼旧友间惯有的、不算太亲近但保持着基本关心的寒暄。显然,伊焉完全不知道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他印象中的“李医生”,应该还沉浸在那循环往复、忙碌却“正常”的医生生活里——查房、手术、病历、学术会议,以及照顾渐渐长大的女儿。
秦平辉看着这条消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那所谓的“正常”生活,此刻感觉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该如何回复。否认?他确实身心俱疲。承认?他又该如何解释这远超普通“工作忙碌”范畴的疲惫?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敲下回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符合一个“正常”的、只是有些劳累的医生形象:
秦平辉:“是啊,医院的事总是忙不完。绒曦是长高了不少,孩子长得快。我还好,就是有点累,歇歇就好。”
他避重就轻,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掩盖在了“有点累”这三个字之下。
消息发送出去后,他放下手机,身体更深地陷入沙发背垫。客厅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声响,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悄然包裹了他。他身处温暖的家,身边是血脉相连的女儿,手机通讯录里有着可以正常寒暄的友人,但他所承担的真实重量,却无人可以分担,甚至无法言说。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是伊焉。秦平辉揉了揉眉心,还是点开了消息。他本以为会是借着之前话题的简单寒暄,但伊焉发来的下一段文字,却让他的眼神瞬间凝固。
伊焉:“说起来,有件怪事。关于你们最近可能遇到的那个……‘某科学的遛猪人’。”
秦平辉呼吸一滞,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伊焉怎么会知道?他迅速回复:
秦平辉:“你知道他?怎么回事?”
伊焉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不过这次语气是带什么感情的陈述风格:“算是知道一点根源。记得那个死了有一段时间的反派,创芙么?我猜你应该知道那家伙的名字。”
秦平辉当然记得,于是表示知道。
伊焉接着说道:“的那个技能,看来人死了,余波还没散干净。而且,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在暗处驱动着这份残留的力量。”
“不过,和之前直接放大已有的、强烈的欲望不同。这次这个技能的侧重点变了,或者说,被扭曲了。它现在主要针对的,是一些人……一些毫无根据的、天马行空的幻想。是那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要是有个这样的家伙存在就好了’或者‘会不会有那种神秘的、躲在暗处操纵一切的家伙’之类的,压根没有现实基础,纯属硬编出来的念头。”
秦平辉看着屏幕上的字,眉头越皱越紧。
“然后,这个被修改后的能力,就把这些零零碎碎、微不足道的幻想……给‘绑定’了。它不需要多么强烈的执念,甚至不需要多数人认同,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相关的、飘忽的想法,就能像是捕捉无线电波一样,把它们收集、汇聚起来。”
“结果就是——一个本不存在的‘遛猪人’的形象,就这么被硬生生地、从虚无缥缈的集体潜意识(或者说,瞎想)里,给‘绑定’出了实体。它成了那些无根幻想投射的载体。”
消息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伊焉也在组织语言,最后补充道:
“简单说,你们对付的,可能不是一个有明确自我意志的敌人,而是一个由许多人‘瞎想想’出来的、被强行具现化的概念集合体。一个……被‘瞎绑定’出来的麻烦。”
秦平辉:“……”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伊焉发来的那几行字,像是要从中盯出什么隐藏的荒谬注释来。
饶是他秦平辉经历过风浪,见识过各种光怪陆离的超自然事件,直面过能扭曲认知的诡异存在,甚至自身都深陷于不断更换躯壳的诡异轮回之中,自认对“离奇”二字已颇有抗性——但此刻,听到“遛猪人”这个让他如临大敌、耗费心神、甚至一度怀疑自身存在稳定性的难缠对手,其诞生的根源,竟然只是……一帮人,其中很可能还包括他身边那几个不太着调的队友,闲来无事时脑子里飘过的、“要是有个神秘莫测、躲在暗处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该多带感”之类的、完全不切实际的瞎琢磨,然后被某个不知名的混蛋,利用一个已死反派的失控遗产,像用劣质胶水粘合破碎的瓷片一样,给强行“绑定”了出来……
这种离谱到堪称儿戏、荒诞到挑战智商的原因,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无语。
一种超越了愤怒,更接近于哭笑不得的荒谬绝伦感,如同粘稠的泥浆,缓缓包裹住他的心脏。他们之前所有的严阵以待、所有的紧张对峙、所有的抽丝剥茧的分析、所有的精神损耗,甚至他自己体内那不受控制的人格切换危机……耗费了如此多的心力与代价,其源头,竟然只是源于一些虚无缥缈、甚至带点中二色彩的……集体瞎想?
这算什么?现实版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不过铄出来的是个能空间跳跃、能窥探意识的诡异实体?
他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血管里的血压正在稳步攀升,冲击着理性的堤坝。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这种毫无逻辑、蛮不讲理的“绑定”行为。
这感觉,就像你正好好地在街上走着,突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猛地塞进嘴里一块味道古怪、成分不明的食物,不仅不容你拒绝,还被对方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盯着,要求你必须品鉴、消化,甚至为之负责——既充满了强加的恶意,又带着一种令人火冒三丈的莫名其妙。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意识海中,一向冷静理智的炼芯辉,也传来一阵极其罕见的、类似于“逻辑核心过载,因果律模块申请重启校准”的无语波动。连非人的存在都觉得这太不像话了。
伊焉的回复依旧保持着令人恼火的冷静和客观:“从目前我们所能追溯和解析到的信息层面来看,基本可以这样理解。这种‘绑定’的方式和原理……确实非常规,且极其令人反感,其后续发展也难以预测。谁也无法保证,下一个会被这种力量从虚无中‘绑定’出来的,会是什么更加……匪夷所思的东西。”
秦平辉直接把手机扔到了一旁的沙发角落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重重地向后瘫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仰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客厅天花板上那盏造型简洁的吊灯。
他长长地、带着无比郁闷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浊气。
他开始讨厌“遛猪人”这个对手,但此刻,他更加厌恶、甚至感到一丝恶心的,是它出现的这种荒诞至极、宛如命运恶劣玩笑的方式。这简直是对他们所有努力、所有牺牲、所有严肃对待危机态度的一种最彻底的嘲讽和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