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辉站在原地,望着那人消失的空处,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萦绕在心头。他仔细回想着刚才那短暂的对话——从走上前开口,到对方回应,再到自己冷静地抛出问题,甚至最后那句带着警告意味的“我建议你停止”……整个过程,他的思维清晰,反应迅速,应对也堪称得体,甚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刻意营造的、近乎与同行探讨专业问题般的平静语调。
“奇怪……” 他在心里暗自嘀咕,“我什么时候……这么能跟这种‘画风不同’的家伙正常交流了?” 他自认不是个擅长拐弯抹角、虚与委蛇的人,面对如此诡异的目标,按照他平时的习惯,更可能是单刀直入的质问和高度警惕的压制,而非刚才那种……近乎平和的、甚至带着点探究意味的对话。这种流畅感,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
就在这时,他体内炼芯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混合着迟疑和恍然大悟的意味:“呃……老秦,那个……刚才,其实不完全是‘你’在跟他交流。”
秦平辉的意识猛地一滞:“你什么意思?”
“是李医生。” 炼芯辉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失职了,“刚才控制身体和他对话的,是李医生的人格。我……我也是在他们对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才突然察觉到的。”
“李医生?!” 秦平辉瞬间懵了,意识海中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巨大波澜。“怎么可能?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任何切换的预兆,也没有任何记忆断层!” 他完全没意识到,在自己主导意识的情况下,另一个人格竟然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接管了对外交流的主导权。
炼芯辉的意识传递过来一种类似“挠头”的尴尬动作感:“这个……我也纳闷呢。最近李医生的人格确实异常安静,几乎没什么波动,像是在深度休眠。所以这次他毫无征兆地、非常自然地‘接手’了与那人的对话,过程平滑得不可思议,连我都被骗过去了,直到对话进行到中段,我才从意识波动的细微差异上品出不对劲来。”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语气带着点事后诸葛亮的懊恼和当时的好奇:“等我发现的时候,你们已经就‘观察样本’、‘标签’之类的话题聊了好几句了。我看……我看李医生应对得挺从容,而且对方似乎也对这种交流方式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我就……嗯……出于好奇,想看看李医生会问出什么,也想知道那个‘遛猪人’会如何回应,所以当时就没有立刻打断或者提醒你。”
秦平辉沉默了。他仔细回味着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语气和用词。确实,那种平静下带着专业审视的口吻,那种将诡异现象置于“观察”和“样本”框架下讨论的视角……的确更符合李医生——那个作为优秀神经外科医生、习惯于理性分析和冷静诊断的他自己——的行为模式。
他竟然在完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由另一个人格完成了一次与关键目标的初次正面接触?而炼芯辉,这个理应最了解他意识状态的伙伴,竟然也因为对方的“潜伏”和“平滑接管”而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是李医生的人格在特定刺激下(比如面对“遛猪人”这种存在)会自发活跃?还是……有什么别的因素影响了他体内人格之间的平衡与感知?
一股比面对“遛猪人”时更深层的不安,悄然爬上了秦平辉的心头。外部的谜团尚未解开,内部的状况似乎也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喂!老李!”
一个清脆又带着明显兴奋劲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赤子炫流像只轻盈的雀儿般,一蹦一跳地蹿到了他面前,脸上洋溢着“我懂了”的灿烂笑容,完全不见刚才被“扫描”时的那点不适。她毫不客气地伸出小手,“啪”地一下拍在秦平辉的肩膀上,力道不轻,带着她特有的熟稔和一点没大没小。
“可以啊老李!”她仰着头,红瞳里闪烁着近乎崇拜的光芒,“没想到你平时看起来闷闷的,关键时刻这么厉害!刚才那番对话,啧啧,听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句句都是机锋啊!”
秦平辉被她拍得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消化她话里的意思,就见她已经双手比划起来,开始她的“深度解读”:
“你看你啊,先是假装随意地问‘在看风景?’——这叫降低对方警惕,营造轻松氛围!然后突然抛出‘猪圈’这个关键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试探他的反应!接着用‘样本’、‘观察’这些词跟他套近乎,顺着他的思路走——让他产生认同感,放松戒备!”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精妙绝伦,小脸上满是得意:“最后那句‘我建议你停止’!哇!表面上是警告,实际上是以退为进,既展示了我们的底气,又给他留了面子,没有把路堵死!让他觉得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是来‘交流’的!高!实在是高!”
她用力拍了一下秦平辉的胳膊,总结陈词:“你这分明是在下一盘大棋啊老李!先用看似平常的对话稳住他,摸他的底细和说话方式,为以后的交锋做准备!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动手或者严词逼问呢,没想到玩起心理战这么有一套!深藏不露啊!”
秦平辉听着她这一连串脑补过度、完全偏离事实的“精彩分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难道要告诉她,刚才和你眼中的“高手”对话的,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老李”,而是他体内那个作为医生的、更擅长理性沟通的人格?而且连他自己和炼芯辉都是事后才发觉?
他张了张嘴,看着赤子炫流那副“我已经看穿了一切”的得意小表情,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含糊地应了一句:“……你想多了。”
“哎呀,别谦虚嘛!”赤子炫流显然不信,只当他是低调,“本小姐看得清清楚楚!你这招以静制动,玩得漂亮!下次再有这种‘文斗’的场面,记得还这么上!比直接动手有意思多了!”
她这边兴致勃勃,而秦平辉意识海中的炼芯辉,在短暂的沉默后,也传来一阵带着复杂情绪的波动:
“老秦……虽然过程有点乌龙,但赤子炫流这丫头……歪打正着,好像给咱们找了个不错的‘台阶’下。至少在外人看来,你刚才的应对是充满智慧和策略的,而不是……人格突然切换造成的意外。”
秦平辉默然。确实,赤子炫流这番过度解读,无意中掩盖了他体内发生的、连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掌控的异常。但这并不能消除他心底的疑虑和警惕——无论是针对那个神秘莫测的“遛猪人”,还是针对他自己体内似乎开始出现微妙变化的人格状态。
他看了一眼还在兀自兴奋的赤子炫流,又望向医院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目光深沉。
棋局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而执棋者,或许并不只有明面上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