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蝉凝视着父亲——这个在他记忆中总是如山岳般沉稳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尊被风雨侵蚀过的石像,眉宇间镌刻着无法掩藏的疲惫与惊悸。父亲努力挺直着背脊,嘴角试图扯出惯常的、让他安心的弧度,但那微微颤抖的下颌线和泛红的眼眶,却出卖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绪。韩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愧疚、还有一股暖流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父亲自己真的已经挣脱了那片泥沼,想驱散那笼罩在父亲眉宇间的阴霾,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却尽力平稳的:“爸,我没事。”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奇异地让韩父紧绷如弓弦的肩颈线条微微松弛了一瞬。
韩父重重地坐回床边的椅子,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伸出那双因常年操劳而指节粗大、布满薄茧的手,紧紧握住了韩蝉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让韩蝉感到些许疼痛,但那真实的触感却传递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固执的守护,仿佛一松开,而子就会再次被那无形的深渊吞噬。“你这孩子……” 韩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尾音拖着一丝像是埋怨,却又被更深沉的后怕彻底覆盖,“可把爸吓坏了。” 短短几个字,道尽了这四天里无数次的绝望祈祷和心如刀割。
韩蝉的唇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欲望空间里那个需要他“守护”的、沉默的父亲幻象,与现实中被自己吓得魂不守舍、紧抓着自己不放的真实父亲重叠在一起,强烈的对比让他心头百感交集,荒谬又心酸。一股倾诉的冲动涌上喉头——他想告诉父亲那光怪陆离的梦境,那个叫秦平辉的人,那柄撕裂虚妄的“手术刀”……可话语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还是被咽了回去。那些超乎常理的经历,说出来,父亲能理解吗?恐怕只会徒增老人的担忧和困惑,将他卷入更深的迷雾。
他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反手轻轻回握住父亲那双粗糙温暖的大手,指尖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语气尽力显得轻松而笃定:“爸,您别担心,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这不仅是承诺,更像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韩父深深地望着他,眼眶似乎又红了一圈,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要将这句话刻进心里,声音低沉却充满不容置疑的支撑:“好,好,你好好养病,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这句话里,包含着一位父亲所能给予的全部包容与担当。
话语的溪流暂时停止了,病房内陷入了一片沉默。但这沉默并非尴尬或疏离,反而被一种无声的情感交流填满。仪器的滴答声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像沉稳的心跳,为这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宁静打着节拍父子俩的手依然紧握着,不需要更多言语,那份历经恐慌后失而复得的珍惜,以及深植于血脉中的牵挂与守护,已在悄然间完成了传递与确认。
这阵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正当韩父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试图将果皮连贯地削成一长条——这是韩蝉小时候总爱盯着看的、属于父亲的“小魔术”——时,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单位直属领导的姓名。
韩父的动作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看向韩蝉,眼神里满是挣扎。
“接吧,爸。”韩蝉轻声说,“我这儿真的没事了。”
韩父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走到窗边压低了声音接听。通话很简短,但韩蝉能从父亲逐渐紧绷的背脊和简短的应答中听出,是积压的工作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程度。
挂了电话,韩父回到床边,脸上带着歉意:“小蝉,单位有些急事,必须我回去处理一下。我晚上再过来,你妈下午的飞机,到时候我们一起来。”
韩蝉理解地点点头,甚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轻松些:“您快去吧,我正好也想自己安静地躺一会儿。”他知道,父亲为了守着他,已经搁置了太久。
韩父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韩蝉一人,以及仪器规律的“嘀嗒”声。突如其来的独处,让之前被强行压下的、关于欲望空间的种种细节,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秦平辉的话语,炼芯辉的声音,还有最后那决绝的一刀……这些记忆碎片不再是模糊的梦境,而是带着惊人质感的真实经历。
他的目光落在父亲削到一半的苹果和那把普通的水果刀上。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闯入脑海:如果此刻,他像在欲望空间里那样,集中全部意志,是否也能用这把现实中的刀,划开些什么?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惊,随即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他闭上眼,将那不合时宜的冲动按捺下去。现实的引力如此沉重,每一寸肌肉的酸软,每一次呼吸的费力,都在提醒他,这里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幻境。那把水果刀,也终究只是水果刀。
韩父的动作猛地顿住,握着水果刀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纹,目光在持续震动的手机和病床上的韩蝉之间快速游移,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一边是刻入骨髓的责任感,一边是刚刚苏醒、尚显虚弱的儿子。
“接吧,爸。”韩蝉将父亲眼中的为难尽收眼底,他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安抚,“我这儿真的没事了。”他甚至试图扯出一个更轻松的笑容,尽管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感到脸部肌肉有些僵硬。
韩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犹豫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他了解工作的性质,那通电话在这个时间点打来,必然不是小事。他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对着韩蝉做了一个“很快”的口型,然后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刻意压低了声音:“喂,先生……”
通话很简短,但韩蝉即使听不清具体内容,也能从父亲逐渐绷紧如石的背脊,以及那几声短促而沉重的“是,明白”、“我尽快处理”中,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压力。那是积压已久、已经到了不得不由他亲自出面处理的紧急公务。
挂了电话,韩父转身回到床边,脸上的歉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连带着那未散尽的担忧,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小蝉,单位有些急事,必须我回去处理一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晚上再过来,你妈下午的飞机,到时候我们一起来。”
韩蝉立刻理解地点点头,甚至刻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明朗、更有精神一些,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做出一个准备安心休憩的姿态:“您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我正好也想自己安静地躺一会儿,缓缓神。”他语气轻松,努力淡化着这场分别可能带来的任何一丝沉重。他比谁都清楚,父亲为了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已经搁置了太多,承受了太多。
韩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任何一丝强撑的痕迹,最终只化作几声细细的叮嘱:“水在床头,护工我请好了,一会儿就到。有任何不舒服,立刻按铃叫医生,别自己硬扛……”他一边说着,一边替韩蝉掖了掖被角,动作细致而温柔。
直到韩蝉再三保证会照顾好自己,韩父这才一步三回头、几乎是挪动着脚步离开了病房。关门声极其轻微,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宁。
门合上的瞬间,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仪器的“嘀嗒”声被无限放大,规律地敲击着寂静。这份突如其来的独处,像撤去了一层薄薄的屏障,让那些之前被韩蝉强行压下、关于欲望空间的种种细节,如同解除了封印般,更加清晰、也更加汹涌地浮现在脑海。秦平辉那双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睛,炼芯辉那混合着机械冷静与人性关切的独特声音,还有最后那柄由他意志凝聚、决绝地劈开现实与虚幻间隙的“手术刀”……这些不再是模糊的梦境碎片,而是带着惊人质感、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的真实经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床头柜上——父亲削到一半的苹果,果皮还勉强连着,露出了些许氧化变黄的果肉,旁边就放着那把普通至极、闪着金属冷光的水果刀。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带着某种诱惑力的念头,猛地闯入他的脑海:如果此刻,他像在欲望空间里那样,集中全部的精神和意志,是否也能用这把现实中的、实实在在的刀,划开些什么?比如……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平静?或者,那些依旧缠绕在他意识边缘的、虚幻的残影?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惊,脊背窜过一丝凉意。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身体每一个细胞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强行将那不合时宜的、危险的冲动按捺下去。
现实的引力是如此沉重。每一寸肌肉的酸软无力,每一次呼吸需要刻意调节的费力,都在清晰地提醒他——这里,是他必须用双脚一步步行走的坚实(有时也意味着更残酷)世界,不是那个可以凭借意念扭曲规则、随心所欲的幻境。
那把水果刀,也终究只是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