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几乎是同时,炼芯辉那平直的声音再次不请自来,这次却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分析完成并表示认可”的语调——若将平日里的机械感比作冰冷的金属,此刻则像是在那金属表面短暂地掠过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润光泽:
“老秦,”它依旧用着那个因缺乏情感浸润而显得格外生疏的称呼,但紧接着吐露的内容却让秦平辉不由得一怔,“您刚才对目标‘韩蝉’的心理韧性评估及据此做出的行为决策依据,逻辑链条完整,关键节点衔接紧密,且精准触及了该角色行为模式数据库中被标记为‘核心驱动参数之一’的‘逆境耐受性与理性恢复力’。该判断,与他在已知现实重大事件中表现出的心理承受力阈值波动范围及适应性反馈数据模型,匹配度高达94.7%。”
炼芯辉的声音微微顿了顿,仿佛在庞大的词库与表达模式中,进行了一次超高速的检索与筛选,试图寻找更贴近人类理解、更能传递其“认可”态度的表述方式:
“简而言之,”它再次开口,那平直的声线似乎努力想要营造出一种“郑重”的效果,“您已初步触及对此角色本质认知的‘真理’。建议在后续交互中,保持并深化此分析视角。”
秦平辉再次哑然,一种混合着荒谬与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家伙……居然是在夸我?用这种……做数据分析报告、还附带匹配度百分比的方式?”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觉得眼前的状况超现实到了极点。被一个本质更接近高级AI的存在,以评估算法模型效能的口吻,评价为“摸到了角色本质的真理”,这感觉实在过于诡异,仿佛自己刚刚通过了一场关于“如何理解韩蝉”的资格考试。
但不可否认,炼芯辉这另类到极致的“肯定”,虽然包裹在冰冷的数据外壳之下,其内核却像是一块坚硬、确凿的基石,莫名地、牢牢地加固了他基于对老友了解而刚刚做出的那个艰难决定。
他不再迟疑,眼中最后一丝因看到韩蝉流露出的“人情味儿”而产生的短暂犹豫,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朝露,彻底烟消云散。他看向韩蝉的目光,重新变得如同历经风浪的航船般沉稳,如同手持柳叶刀的外科医生般清明而坚定——深知接下来的过程或许痛苦,但这剂猛药,是引领迷途者重返现实的唯一途径
秦平辉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有丝毫的迟疑。那剂“猛药”在他心中反复煎熬,如今已经熬制成功。他毅然决然地摒弃了所有迂回婉转的策略,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地冲向目标。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地锁定在韩蝉的眼睛上。那是一双充满混乱与挣扎的眼睛,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着,让人无法直视。
“韩蝉!”秦平辉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晨钟暮鼓一般,在这喧闹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那声音中似乎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能够穿透一切喧嚣,直达人的灵魂深处。
韩蝉听到这声呼唤,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他的本能反应是想要转头去看病床上那个他倾注了全部执念的“父亲”,然而,秦平辉的声音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的视线牢牢地固定住,让他无法动弹。
“看着我,只听我一个人说。”秦平辉的语气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韩蝉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平辉,听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是假的。”秦平辉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但这句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在韩蝉的耳边炸响。
秦平辉那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戳进了韩蝉混乱的意识核心。“假的”这两个字,带着千钧之力,将他苦苦维系的世界砸得粉碎。
韩蝉没有立刻崩溃尖叫,也没有激烈反驳。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原本因激动而前倾的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稳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秦平辉,那双总是闪烁着睿智或焦虑光芒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空茫的震动。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在他脸上交织、蔓延——那不是纯粹的震惊,更像是一种……被验证了的、残酷的恍然。
“果然……是这样吗……”
这个念头,如同深水炸弹,在他意识深处沉闷地炸开。其实,在潜意识的最底层,在无数个被完美假象包裹的间隙里,何尝没有闪过一丝疑虑?为什么一切会如此顺利?为什么父亲醒来得如此“恰到好处”?为什么那些困扰他多年的难题在这里迎刃而解?这些微小的、被他刻意忽略或强行用“特殊情况”解释的异样感,此刻在秦平辉毫不留情的揭穿下,纷纷浮出水面,串联成了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意料之外吗? 是的,他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面对这个结论。
情理之中吗?亦是。那深埋的怀疑种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自嘲的扭曲表情。像是在说:“我竟然……真的猜想过……”,又像是在哀叹:“可当它真的被证实时……为什么……会这么难以承受……”
他踉跄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病床上那个安详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一种近乎亵渎的审视。他曾经倾注了全部情感和希望的对象,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渐渐褪去了温暖的色彩,显露出其下冰冷的、由数据和执念构成的本质。
“呵……呵呵……”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带着颤抖的苦笑,“原来……逻辑闭环的尽头……是……是自我欺骗的……悬崖……”
他没有崩溃地大喊,但那无声的震颤和眼中信仰崩塌的空洞,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具冲击力。他站在自己欲望的废墟上,脚下是破碎的完美幻梦,前方是冰冷而未知的现实。这种“猜中结局却无法承受”的巨大落差,几乎将他的灵魂撕裂。
秦平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最艰难的部分,或许才刚刚开始——如何引导这个认知被彻底颠覆的灵魂,重新找到回归现实的勇气和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