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
那嗡鸣声像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稳定,单调,带着非人的频率,成了顾微微意识里唯一清晰的东西。她趴在潮湿的地面上,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叶,带出血腥味。右腿像是不属于她了,只剩下一种遥远、沉重的麻木。
爬。必须爬。
手肘磨破了,膝盖撞在碎石上,她几乎感觉不到疼。只有一股惯性,一股被那嗡鸣声、被身后可能存在的危险、被陆沉舟最后那一指强行驱动的惯性,拖着她一寸寸往前挪。
黑暗剥夺了方向。但嗡鸣声似乎……在变?
不是变强或变弱。是变得更“清晰”,更“集中”,仿佛从背景噪音,慢慢变成了某种……有指向性的、稳定的信号。
她停下来,侧过头,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不是错觉。嗡鸣声像是从右前方某个位置,更清晰地传来。而且,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掩盖的、类似……规律的气流扰动声?像是一个狭窄的通风口,或者……一道未被完全封死的缝隙?
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的火星,在她冰冷的意识里闪了一下。
她调整方向,朝着那声音的来源,再次开始爬行。这一次,动作更加艰难,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每一次挪动都像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量。但她咬着牙,左手五指深深抠进地面的碎石和污泥里,拖着完全失去知觉的右半身,一点一点,蹭过去。
近了。
嗡鸣声越来越清晰,那气流的扰动感也越发明显。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陈腐金属和尘埃味道的、冰冷的空气,正从前方的黑暗中,断断续续地吹拂在她汗湿血污的脸上。
有风!真的有缝隙!
她几乎用尽最后力气,加快了速度(尽管那速度依然慢得可怜),朝着那气流的来源“冲”过去。
然后,她的额头,猛地撞在了一面冰冷坚硬、带着粗糙纹理的障碍物上。
不是石壁。触感更……规整。像是混凝土,或者某种粗加工的石材。边缘锋利,带着明显的棱角。
她颤抖地伸出手,摸索。
是一面墙。一面垂直的、人造的墙,堵在了通道的尽头。嗡鸣声和气流的扰动,就是从这面墙的下方,一个极其狭窄、只有一掌宽的、三角形缝隙里透出来的。
缝隙很窄,边缘不规则,像是墙壁与地面接合处因为年久失修或震动,产生的自然开裂。缝隙里一片漆黑,但那丝微弱的气流和清晰的嗡鸣声,无疑证明着后面有空间。
她试图将手指伸进缝隙,但太窄了。她又尝试用力去推那面墙,冰冷的墙壁纹丝不动,只有灰尘簌簌落下。
最后的路,被堵死了。
仅仅是一墙之隔。希望就在缝隙后面,她却过不去。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和极致的疲惫,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瘫在冰冷的墙角,额头抵着粗糙的墙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血和汗,无声地滑落。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爬了这么久,忍着这样的痛苦,最后却卡在这样一道该死的缝隙前。
她连抬起手再敲一下墙壁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开始涣散,黑暗从视野边缘蔓延上来,身体的剧痛也变得遥远。也许就这样昏过去,然后彻底消失在这黑暗里,也好……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滋……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明显电子杂音的、短促的声响,突然,从她贴身衣物最内侧的口袋里,传了出来!
顾微微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声音……是那个!那个从通风管道里找到的、带有微型USb接口的、后来在陆沉舟爆发时产生过诡异反应的、旧设备!
它……又响了?
不,不仅仅是响。她能感觉到,紧贴胸口皮肤的那个小布包,里面的设备正在微微发热,并且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高频震动!
紧接着,那设备似乎亮了一下!不是通过布包透出的光,而是一种……能量脉冲?或者信号激发?一种极其微弱、却与她意识深处那嗡鸣声瞬间、强烈、同频共振的感觉,如同过电般,穿透了她的身体!
“嗡——!!!”
她意识深处的嗡鸣声,在这一刻,骤然、毫无征兆地,拔高、增强、变得无比尖锐和急促!仿佛一个沉寂的系统,被某个正确的、同源的信号瞬间激活、唤醒!
与此同时,她额头抵着的那面冰冷墙壁,在嗡鸣声骤变、设备发出脉冲的同一瞬间——
墙壁内部,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无数精密齿轮和杠杆开始高速运转的、低沉而宏大的机械轰鸣!
紧接着,她面前这堵看似坚固、冰冷的墙壁,其表面那些粗糙的纹理,突然依次、迅速地,亮了起来!不是光芒,而是一种暗沉的、幽蓝色的、如同电路被瞬间激活般的、能量流纹路!无数复杂、非人的符号和几何图案,在幽蓝的能量流中明灭闪烁,瞬间布满了整面墙壁!
然后,在顾微微因极度震惊而瞪大的眼睛注视下——
这面激活了幽蓝纹路的墙壁,开始无声地、平稳地、向上,升起!
就像一扇古老而沉重的闸门,被无形的力量缓缓提起!
墙壁下方,那道原本只有一掌宽的缝隙,随着墙壁的升起,迅速扩大!更多的、冰冷的、带着陈旧金属和尘埃气味的空气,汹涌而出!墙壁后面,一个更加宽阔、更加规整、内壁光滑、散发着稳定幽蓝冷光的、巨大的通道入口,完全呈现在她眼前!
通道入口内部,是一条远比刚才那条狭窄石道宏伟、非人得多的空间。四壁是那种哑光深灰色的、光滑无缝的奇异材质,高逾数米,宽可容车。墙壁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非明火的光源,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冰冷、神秘、死寂。通道笔直地向前延伸,深入无尽的黑暗,只有那永恒的、被放大的嗡鸣声,如同巨兽的呼吸,从通道深处隆隆传来。
顾微微瘫在冰冷的地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扇突然洞开的、非人的、宏伟巨门,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惊喜。是因为一种更深的、近乎骇然的、理解。
那道缝,那个旧设备,那嗡鸣声,这面墙……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这个隐藏的、被封锁的、需要“钥匙”(或者说,特定的能量特征)才能打开的通道……它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或者,是“信使”系统的一部分,是某个古老协议留下的后门,是……陆沉舟(或者他体内的程序)用最后一切指向的、唯一的、预设的路径?
她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个旧设备已经不再发热震动,恢复了沉寂。但它刚才那一下脉冲,无疑就是“钥匙”,是触发这扇“门”的最后一道验证。
她再抬头,看向那幽蓝的、冰冷的、非人的宏伟通道。
没有退路了。身后的黑暗和废墟,是绝路。眼前的未知,是唯一的、被“安排”好的方向。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然后,她用尽最后残存的意志力,驱动着如同灌了铅的身体,用手肘和膝盖,一点一点,朝着那敞开的、散发着不祥幽蓝光芒的巨门内部,挪了进去。
身体滑过冰冷光滑、一尘不染的地面,留下肮脏的血污和泥渍,与这非人环境的洁净格格不入。幽蓝的光芒将她全身笼罩,映出她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影子。
当她整个身体都移入通道,完全置身于这片冰冷、宏伟、非人的空间时——
“轰……”
身后,那扇巨大的、激活了幽蓝纹路的石门,再次发出低沉、平稳、却带着无可抗拒力量的机械轰鸣,开始缓缓、沉重地,下降、合拢。
沉重的石门与地面严丝合缝地撞击,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来路。
最后一丝属于外面仓库废墟的气息,消失了。
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的、被幽蓝光芒统治的寂静,和那从通道深处永恒传来的、非人的、宏大的嗡鸣。
顾微微趴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脸贴着同样冰冷的地面,连抬头的力气都已失去。幽蓝的光芒在她涣散的瞳孔中跳动。
她进来了。
走进了“信使”的领域,走进了陆沉舟用生命指向的终极谜团,也走进了……她自己这“钥匙”身份,最终可能面对的、未知的终局。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幽蓝。
她闭上眼睛,最后一点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宏大冰冷的嗡鸣声中,明灭不定。
然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