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老臣不知呀!”
丞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一副饱受冤屈、茫然无措的表情:
“老臣一心只为陛下分忧,筹备……筹备您爱宠的寿辰,搜寻些竹子也是分内之事。可这……这北境商队运送竹子,与老臣有何干系?老臣对此事一无所知啊!定是下面的人,或是那些奸猾商人,听闻陛下喜好,便投机钻营,私自行动,与老臣绝无半点关联!还请陛下明鉴!”
他这番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闻彦看着脚下声泪俱下的丞相,又瞥了一眼旁边面色冷峻的萧烬,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没有立刻发作,轻轻“哦”了一声,语气甚至带着点宽和:
“原来如此……是下面的人和不法商人所为,与爱卿无关啊。”他微微颔首,仿佛就要将此事轻轻揭过。
丞相心中刚暗自松了口气,却听闻彦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平和,却绵里藏针:
“既然如此……” 他目光平静地落在丞相身上: “那便请爱卿,亲自去查一查吧。”
“给孤好好查清楚,究竟是哪些‘下面的人’,哪些‘不法商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假借孤与酒酒之名,行此等可能耽误军国大事之举!”
“查到了,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爱卿……可能办到?”
“!!!”
丞相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 陛下这哪里是宽恕?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让他自己去查自己安排的人?这岂不是要他自断臂膀,亲手将自己经营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 若查不出来,或者查得不清不楚,那便是他丞相无能,甚至可能被陛下和萧烬认为是故意包庇!
进退两难!真正的进退两难!
“……老臣……老臣……”丞相嘴唇哆嗦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官袍,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陛下。”萧烬上前一步,抱拳行礼,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丞相,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丞相大人到底是读书人出身,讲究仁恕之道,面对此等可能牵涉甚广的案件,难免……心慈手软,顾虑重重。”
他微微一顿,语气斩钉截铁: “此案既可能关乎北境军需,臣请旨,由臣接手彻查!必当雷厉风行,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给陛下、给北境将士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萧烬这话,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让萧烬来查?那还不如让他自己查!萧烬本就对他步步紧逼,若落入萧烬手中,他还有活路吗?他那些党羽还有隐藏的可能吗?
“不!陛下!不可!”丞相几乎是尖叫着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
“老臣可以!老臣一定能查!请陛下将此案交给老臣!老臣定当秉公执法,彻查到底,将那些胆大包天之徒连根拔起,绝不留情!绝不留情啊陛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生怕晚了一秒,陛下就真的点头让萧烬接手了。
闻彦看着脚下这前倨后恭、丑态百出的丞相,又瞥了一眼旁边虽然面色依旧冷峻、但眼中略带失望的萧烬,心里简直要笑出声了。
狗咬狗,一嘴毛。 真是精彩。
他故作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权衡,最终,目光落在了磕头不止的丞相身上,语气带着施舍般:
“既然丞相有如此决心……罢了。”
“那此事,就还是交给爱卿去办吧。”
“记住你说的话,‘秉公执法’、‘连根拔起’、‘绝不留情’。若是让孤发现你有丝毫包庇敷衍之处……” 闻彦的声音陡然转冷,虽未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让丞相浑身一颤。 “老臣不敢!老臣叩谢陛下信任!定不负圣恩!”丞相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
闻彦看着脚下这位平日里老谋深算,如今却狼狈不堪的权臣,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又换上了那副慵懒随和的模样,甚至带着一丝宽慰的笑意,虚扶了一下:
“好了,爱卿,快快请起。”他语气温和,仿佛刚才那个施加巨大压力的君王不是他本人
“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借机生事,孤相信,以爱卿之能,必是……一时不察,被下面的人利用了而已。查清楚,处理干净,也就罢了。”
“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丞相就着这个台阶,连忙再次谢恩,这才颤巍巍地站起身,只觉得双腿发软,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不敢再多待一秒,躬身道:“老臣……老臣这就去着手查办,绝不辜负陛下信任!” 得到闻彦漫不经心的挥手示意后,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踉跄着退出了琼林苑。
看着丞相仓皇离去的背影,萧烬沉默地饮尽杯中酒,目光复杂地看向龙椅上那位又开始悠闲逗弄熊猫的君王。
陛下这一手,既借他之口捅破了军需案的盖子,又逼得丞相不得不自断臂膀去清理门户,最后还轻描淡写地给了个台阶,维持了朝堂表面上的稳定……这翻云覆雨的手段,这精准的掌控力,当真只是一个“昏君”吗?
闻彦目光慢悠悠地转向一旁自斟自饮、面色冷峻的萧烬。他端起酒杯,对着萧烬的方向微微一扬:
“萧公,”
“方才这出戏……看得可还满意?”
萧烬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对上闻彦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凤眸。他心中凛然,知道陛下这是在点他,点破他方才借题发挥、步步紧逼的心思。他面色不变,垂下眼帘,避重就轻地回道:
“陛下,臣……不知您在说什么。臣只是就事论事,忧心军务罢了。”
“啧。”闻彦轻轻咂了下舌,那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意味,他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目光重新投向远处正在竹车上打滚的熊猫:
“世人都说萧公雄才伟略,乃当世英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这看戏的功夫……还得再练练。有时候,看得太明白,逼得太紧,未必是好事。”
萧烬握着酒杯,沉默不语。陛下这话,是在警告他吗?警告他不要过于锋芒毕露?还是……另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