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黄昏,惊鸿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沈惊鸿展开刚刚送达的密信,是江南幽冥阁分舵主冯九的回函。信上字迹工整,言简意赅:“属下已按小姐吩咐布置妥当。周万贯三日后将在‘醉月楼’设宴,届时可将‘饵’送至其面前。燕京来人已到江南,行踪诡秘,似在探查小姐底细。”
“燕京来人?”沈惊鸿蹙眉,将信递给陆君邪。
陆君邪接过扫了一眼,面色微沉:“苏玉衡和燕之轩动作够快。看来那日藏珍阁之事,让他们彻底警觉了。”
“意料之中。”沈惊鸿语气平静,“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派人去江南。看来《江南夏荷》在他们眼中,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
“自然重要。”陆君邪踱步至窗前,“集齐四时图,便能找到前朝宝藏。若那批‘凤血玉’真如传说中那样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得之者不说得天下,至少也能动摇朝局。”
沈惊鸿沉吟片刻:“冯九信中说已布置妥当,你觉得他有几分把握?”
“冯九办事向来稳妥。”陆君邪转身道,“他既然说能将‘饵’送到周万贯面前,就一定能做到。只是……你确定要用那个计划?”
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周万贯好色成性,又痴迷长生。我让冯九准备的那位女子,不仅是绝色美人,还精通炼丹之术。这样的‘饵’,周万贯拒绝不了。”
“可这女子毕竟是……”陆君邪欲言又止。
“是幽冥阁的人,我知道。”沈惊鸿接话,“但她也是自愿的。冯九在信中说,此女名唤柳如烟,本是官宦千金,家道中落后沦落风尘。她恨透了那些贪财好色的权贵,愿意为我所用,助我拿到《江南夏荷》。”
陆君邪叹息:“你总是这样,计划周全,连人心都算得清楚。”
“这不是算计,是合作。”沈惊鸿纠正道,“各取所需罢了。”
正说着,窗外传来轻微响动。玄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内,单膝跪地:“小姐,宫里来消息了。”
“讲。”
“今日早朝后,苏相在御书房单独面圣,谈话近一个时辰。具体内容不详,但据内线传出的只言片语,似乎提到了‘前朝遗物’和‘镇国公府’。”
沈惊鸿与陆君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苏玉衡果然沉不住气了。”陆君邪冷笑,“这是想在皇上面前给镇国公府上眼药。”
沈惊鸿却显得格外冷静:“皇上不是昏君,不会轻易听信一面之词。更何况,父亲手握兵权,镇守北疆,若无确凿证据,苏玉衡不敢妄动。”
“但他可以暗中调查。”玄影补充道,“内线还说,燕之轩近日频繁出入太医院藏书阁,似乎在查找什么古籍。他身边多了两个陌生面孔,武功不弱,应是苏相派去的人。”
“让他们查。”沈惊鸿淡淡道,“母亲去世已经五年,当年所有痕迹都已被我抹去。他们查不出什么。”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清楚,苏玉衡和燕之轩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若让他们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加快行动了。
“玄影,”沈惊鸿吩咐,“派人盯着苏相府和太医院,一有异动,立刻回报。另外,通知惊鸿卫,加强府内防卫,尤其是书房和我的卧房。”
“是。”玄影领命退下。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陆君邪看着沈惊鸿在灯下沉思的侧脸,忽然道:“惊鸿,你可想过,若真找到前朝宝藏,该如何处置?”
沈惊鸿抬眸:“你怕我会私吞?”
“不,”陆君邪摇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是担心,这宝藏若真落在你手中,会成为众矢之的。苏玉衡、燕之轩不会罢休,甚至皇上……”
“我明白。”沈惊鸿打断他,“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独占。宝藏之事一旦查明,我会将其中一部分上交朝廷,以换取皇上对镇国公府的信任。剩下的……或许可以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
“比如?”
“比如资助寒门学子,开设医馆药铺,救济灾民。”沈惊鸿目光悠远,“母亲生前常说,财富若不能济世,便毫无意义。”
陆君邪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你总是想得这么远。”
“不想远些,怎能活下来?”沈惊鸿苦笑,“前世就是太天真,以为只要真心待人,便能换得真心。结果呢?”
提到前世,陆君邪神色黯然:“抱歉,我不该提起。”
“无妨。”沈惊鸿摆摆手,“前世种种,已成过往。重要的是当下,是未来。”
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厚厚的《大胤律例》,翻开其中一页。书页中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林氏死于燕氏秘药‘醉红颜’,用量三倍。”
这是她重生后不久,在母亲遗物中找到的线索。经过五年暗中调查,她终于查明,“醉红颜”是燕家祖传的秘药,无色无味,服之会让人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死后面色红润如醉酒,故而得名。
而能弄到这种药,并下在母亲饮食中的,只有一个人——燕之轩。
“君邪,”沈惊鸿忽然问,“若有一天,我要杀燕之轩,你会阻止吗?”
陆君邪沉默良久,才道:“燕之轩是我的师弟,师门有训,同门不得相残。但若他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我不会阻止你,但也不能帮你。”
这个回答在沈惊鸿意料之中。她点点头:“我理解。”
“不过,”陆君邪话锋一转,“若他真要伤你,我必杀他。”
语气虽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沈惊鸿心中一暖,正要说什么,书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是惊鸿院大丫鬟红袖的声音,“三殿下派人送来急信!”
沈惊鸿与陆君邪对视一眼,后者身形一闪,已隐入暗处。
“进来。”
红袖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送信的人说,请小姐务必亲启,阅后即焚。”
沈惊鸿接过信,撕开火漆。信纸只有一张,上面是萧景渊熟悉的字迹:
“惊鸿,速查江南漕运使周万贯。此人与苏相有暗中往来,涉嫌贪墨漕银百万两。另,江南近日出现一批来历不明的弩箭,形制与北疆蛮族所用相似,疑有人私通外敌。我已派人暗中调查,你务必小心。阅后即焚。”
信末,还附了一个小小的标记——那是萧景渊与她约定的暗号,表示信中所言千真万确。
沈惊鸿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纸张化为灰烬。
“周万贯……”她喃喃道,“看来不只是爱画如命这么简单。”
陆君邪从暗处走出:“萧景渊的消息很及时。若周万贯真与苏玉衡有勾结,又涉嫌贪墨漕银、私通外敌,那这个人就必须尽快处理。”
“没错。”沈惊鸿眼中寒光一闪,“冯九的计划要改一改了。不仅要拿到《江南夏荷》,还要从周万贯口中,撬出他与苏玉衡勾结的证据。”
“你打算怎么做?”
沈惊鸿踱步至书桌前,提笔疾书。不多时,一封密信写好,她交给陆君邪:“让幽冥阁最快的信鸽,立刻送往江南。告诉冯九,计划有变。柳如烟不仅要接近周万贯,拿到《江南夏荷》,还要设法套出他与苏相往来的证据,以及私通外敌的内情。”
陆君邪接过信,眉头微蹙:“这任务太重,柳如烟一个弱女子,恐怕……”
“她不是弱女子。”沈惊鸿打断他,“冯九在信中说,柳如烟家道中落前,其父曾任江南按察使,她自幼耳濡目染,对官场之事颇为了解。而且她聪慧过人,懂得随机应变。我相信她能胜任。”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当然,风险很大。所以让冯九派最好的暗卫暗中保护,一旦情况有变,立刻救人。”
“好。”陆君邪将信收好,“我这就去办。”
“等等。”沈惊鸿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把这个也带上,交给冯九。若情况危急,可凭此牌调动江南所有幽冥阁势力。”
陆君邪接过玉牌,深深看了沈惊鸿一眼:“你总是把所有风险都考虑周全。”
“不周全,就会死。”沈惊鸿语气平淡,却透着历经两世的沧桑。
陆君邪离开后,沈惊鸿独坐灯下,将近日所得线索一一梳理。
苏玉衡、燕之轩、周万贯、前朝宝藏、私通外敌……这一切像一张大网,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环环相扣。
而她,正站在网的中心。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一轮弯月挂在空中,洒下清冷的光辉。
沈惊鸿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前世,她也是这样无数个夜晚,独坐灯下,谋划着助萧彻夺嫡。那时她满怀希望,以为只要萧彻登基,便能实现太平盛世的理想。
结果呢?换来的是家破人亡,是冷宫中的一杯毒酒。
这一世,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她要自己掌控命运,守护想守护的人,惩罚该惩罚的人。
可是这条路,注定孤独。
“小姐,”红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夜深了,该歇息了。”
沈惊鸿回过神,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红袖迟疑了一下,还是退下了。
沈惊鸿回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枚精致的香囊。这是母亲生前亲手为她绣的,上面是并蒂莲的图案,寓意母女同心。
香囊中装着母亲的一缕青丝,以及她小时候换下的乳牙。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念想。
“母亲,”沈惊鸿轻抚香囊,声音低不可闻,“女儿一定会查明真相,为您报仇。也会守护好沈家,守护好父亲。您在天之灵,请保佑女儿。”
香囊上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气息,温柔而慈爱。
沈惊鸿将香囊贴在胸口,闭上眼,让那一丝温暖驱散心中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还有太多事要做,她没有时间伤感。
将香囊小心收好,沈惊鸿重新坐回书桌前,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动。
江南那边有冯九和柳如烟,应该问题不大。京城这边,苏玉衡和燕之轩必须盯紧,尤其是他们与宫中往来的动向。
还有萧景渊……他今日送来的消息很及时,但沈惊鸿心中清楚,这位三殿下也不是简单人物。他肯帮她,必然有所图谋。
是皇位?还是别的什么?
沈惊鸿不敢完全信任他,但至少在对付苏玉衡和萧彻这件事上,他们的目标一致。
这就够了。
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沈惊鸿神色一凛,袖中银针已扣在指间。
“谁?”
没有回应,但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沈惊鸿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她看到一个黑衣人正贴在窗外,似乎在探查房内情况。
是苏玉衡派来的人?还是燕之轩?
沈惊鸿不敢大意,正要出手,忽然,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院墙外传来打斗声,但很快就平息了。
片刻后,玄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没事了。是个探子,已经解决。”
沈惊鸿打开门:“可查明身份?”
玄影摇头:“此人身上没有任何标记,武功路数也很杂,看不出门派。但可以肯定,是冲着小姐来的。”
沈惊鸿冷笑:“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加强戒备。”沈惊鸿淡淡道,“另外,传令惊鸿卫,从今日起,对苏相府和太医院实行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
玄影领命退下。沈惊鸿站在门口,望着院中摇曳的树影,眼中寒光闪烁。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那她也该还击了。
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无眠。
而在江南,一场更加复杂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