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陈砚如约来到镇国公府。
沈惊鸿在前厅见了他。今日的陈砚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衫，虽然依旧消瘦，但精神好了许多，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神采。
“见过小姐。”陈砚恭谨行礼。
沈惊鸿打量着他，淡淡道：“昨夜休息得可好？”
“托小姐的福，学生休息得很好。”陈砚抬头，“不知小姐今日安排学生做什么？”
沈惊鸿示意他坐下：“不急。我且问你，你既然是去年的举人，对朝堂时事可有了解？”
陈砚略微思索，答道：“学生虽家境贫寒，但每日都会去书院借阅邸报，对朝中大事略知一二。”
“哦？”沈惊鸿端起茶盏，“那你可知，如今朝中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学生以为，是漕运。”陈砚毫不犹豫地回答，“漕运乃国家命脉，关系京城百万军民的口粮。但近年来漕运积弊丛生，漕粮损耗年年增加，漕兵欺压船户、勒索商贾之事屡禁不止。去岁更是爆出漕运衙门贪腐案，牵连官员数十人，至今尚未彻底查清。”
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说得不错。那你认为，该如何解决漕运之弊？”
陈砚沉吟道：“学生以为，漕运之弊根源在于三点：一是漕运衙门权力过大，缺乏制衡；二是漕兵多为世袭，军纪废弛；三是漕运路线固定，沿线地方官员与漕运衙门勾结，形成利益链条。”
“若要根治，需三管齐下：第一，设立漕运监察使，独立于漕运衙门之外，直接对皇帝负责；第二，裁汰老弱漕兵，招募新兵，实行轮换制，避免世袭带来的弊端；第三，开辟新的漕运路线，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
这番话条理清晰，见解深刻，连一旁的沈忠都忍不住多看了陈砚几眼。
沈惊鸿放下茶盏，微微颔首：“看来你确实下过功夫。既然如此，我就给你第一个任务。”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取出一份卷宗：“这是去年漕运贪腐案的卷宗副本，我要你将其中所有涉案人员的姓名、官职、罪行、涉案金额整理成册，并标注出他们之间的关联。另外，找出案件中的疑点，比如哪些证据不足，哪些供词有矛盾。”
陈砚接过卷宗，粗略一翻，发现这案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卷宗厚达三尺，涉及人员上百，时间跨度长达五年。
“学生需要多长时间？”陈砚问。
“七天。”沈惊鸿道，“七天后，我要看到你的成果。期间你可以查阅府中任何书籍，若有疑问，也可以问我。”
“学生领命。”陈砚郑重行礼。
待陈砚退下后，沈忠低声道：“小姐，此人可用吗？”
“先看看他的本事。”沈惊鸿淡淡道，“若他真能将这卷宗理清，说明他不仅学识过人，更有梳理复杂事务的能力。这样的人，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的。”
“小姐说得是。”沈忠点头，“只是……他与明月轩有过节，会不会引来麻烦？”
“明月轩的事，我自有安排。”沈惊鸿眸光微冷，“你派人去明月轩，就说陈砚的债务，镇国公府替他清了。按律法规定的利息算，三百两本金，月息一成，至今十一个月，连本带利共三百三十三两。多一分，我们都不给。”
“可明月轩那边恐怕不会答应……”
“不答应？”沈惊鸿冷笑，“那就让他们去衙门告。我倒要看看，哪个衙门敢受理这种违法的高利贷。”
沈忠明白了，立刻去办。
安排好陈砚的事，沈惊鸿回到惊鸿院，召来了玄影。
“聚贤庄那边查得如何了？”她问。
玄影单膝跪地：“回小姐，属下已派人潜入聚贤庄。那地方确实不简单——表面上是个酒楼，实际上地下有三层密室，藏着不少江湖高手。红娘子的行踪很神秘，很少露面。但属下查到，她每个月十五都会离开聚贤庄，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城西的清风观。”玄影道，“每次去，她都会在观中待上一个时辰。属下派人探查过，清风观的观主是个老道，据说擅长卜卦，在京城有些名气。”
清风观？
沈惊鸿若有所思。红娘子每月十五去清风观，是去卜卦，还是另有目的？
“继续盯着。”她吩咐道，“另外，派人查查清风观的底细。还有，明月轩私铸钱币的作坊，不要贸然行动，先摸清周围环境和守卫情况。”
“是。”
玄影领命退下。
沈惊鸿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玉兰花。花瓣上还挂着昨夜的雨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母亲的秘密，苏玉衡的野心，明月轩的勾当，聚贤庄的江湖势力……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正慢慢收紧。
而她，必须在网收紧之前，找到破局之法。
午后，沈惊鸿去了书房。
沈战正在看兵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卷：“鸿儿来了。”
“父亲。”沈惊鸿行礼，“女儿有事想请教父亲。”
“坐下说。”沈战示意她坐在对面，“什么事？”
沈惊鸿斟酌着开口：“父亲可知道‘凤血玉’？”
沈战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凤血玉？”
“女儿在母亲留下的遗物中看到过这个名字。”沈惊鸿撒了个谎，“母亲在笔记中提到了凤血玉，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女儿好奇，所以问问父亲。”
沈战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凤血玉……确实是件很重要的东西。那是前朝皇室传承之宝，据说隐藏着一个大秘密。前朝覆灭时，凤血玉不知所踪，百余年来，无数人在寻找它。”
“那母亲怎么会知道凤血玉？”沈惊鸿追问。
沈战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你母亲……她的身份不简单。这件事我本想等你再大些告诉你，但既然你问起，我也不瞒你了。”
他起身，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枚印章：“这是你母亲留下的。你看看。”
沈惊鸿接过印章。这是一枚白玉印章，触手温润，雕工精美。印章底部刻着一个古体字——“慕容”。
但这枚印章的特别之处在于，在“慕容”二字的下方，还有一个极小的图案——一只展翅的凤凰。
“这是……”沈惊鸿心中一震。
“这是前朝皇室的徽记。”沈战沉声道，“你母亲慕容婉，是前朝皇室遗孤的后人。慕容家，就是前朝皇室隐姓埋名后的姓氏。”
虽然早已从信中得知，但亲耳听到父亲确认，沈惊鸿还是感到震惊。
“父亲早就知道？”
“知道。”沈战点头，“我娶你母亲时，你外祖父就告诉了我这个秘密。他说，慕容家守护这个秘密已经百年，到你母亲这一代，只剩下她一人了。他希望我能保护你母亲，保护这个秘密。”
“那凤血玉……”
“凤血玉是前朝皇室的信物，也是开启前朝宝藏的钥匙。”沈战道，“你母亲说，凤血玉由慕容家世代守护，但具体藏在哪里，她从未告诉过我。她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沈惊鸿心中五味杂陈。原来父亲早就知道母亲的秘密，却一直默默守护着。
“父亲，母亲的死……”她犹豫着开口，“是不是与这个秘密有关？”
沈战的脸色骤然阴沉：“我也怀疑过。你母亲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病逝？但我查了许久，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太医说是急症，你母亲去世时也确实没有任何外伤……”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但始终没有头绪。直到最近，我发现苏玉衡也在查你母亲的事，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简单。”
“苏玉衡为什么要查母亲？”沈惊鸿问。
“为了前朝宝藏。”沈战冷笑，“苏玉衡此人，野心极大。他现在已经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但还不满足。前朝宝藏传闻中藏有无数金银财宝，还有传说中的‘长生秘术’。对苏玉衡这样的人来说，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长生秘术？
沈惊鸿心中一凛。难怪苏玉衡如此执着，原来不只是为了钱财。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沈战看着女儿，神色严肃：“鸿儿，这件事非常危险。苏玉衡既然盯上了凤血玉，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现在可能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但迟早会查到。你要千万小心。”
“女儿明白。”沈惊鸿点头，“但女儿不能退缩。母亲的死，很可能与这个秘密有关。女儿一定要查清真相。”
沈战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不住你。但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父亲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苏玉衡若敢动你，我沈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父亲……”沈惊鸿眼眶微热。
“好了，不说这些了。”沈战摆摆手，“说说你最近在做什么。我听说，你收留了一个书生？”
沈惊鸿将陈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包括他对漕运的见解。
沈战听了，若有所思：“此人倒是个可用之才。漕运之事，确实是朝廷心腹大患。你让他整理卷宗，是个不错的考验。”
“女儿也是这么想的。”沈惊鸿道，“若他真有才能，女儿想推荐他去漕运衙门任职。”
“哦？”沈战挑眉，“你想在漕运安插人手？”
“是。”沈惊鸿点头，“漕运关系到京城的粮草供应，也关系到江南的赋税。若能掌控漕运，就等于掌控了朝廷的命脉。这对我们对抗苏玉衡，至关重要。”
沈战赞许地点头：“你想得很远。但漕运衙门水很深，苏玉衡在那里也有不少眼线。你要小心行事。”
“女儿会小心的。”
从书房出来，沈惊鸿的心情更加沉重。
母亲的秘密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大，而苏玉衡的野心也超乎她的预料。
前朝宝藏，长生秘术……这些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而且与她的身世息息相关。
回到惊鸿院，白芷迎了上来：“小姐，三殿下派人送来了这个。”
她递上一个锦盒。
沈惊鸿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佩。玉佩呈圆形，正面雕着祥云纹，背面刻着一个“渊”字。
“送玉佩的人说，这是三殿下的信物。小姐若有事找他，可凭此玉佩去城东的‘墨韵斋’，那里的掌柜会安排。”白芷道。
沈惊鸿拿起玉佩，触手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
萧景渊这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在京城布置了联络点。
“收起来吧。”沈惊鸿将玉佩放回锦盒，“另外，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去墨韵斋一趟。”
“是。”
次日，沈惊鸿换了身简单的衣裙，带着白芷去了墨韵斋。
墨韵斋是家书斋，位于城东一条僻静的街上。店面不大，但布置雅致，书香四溢。
沈惊鸿走进去，一个中年掌柜迎了上来：“姑娘想买什么书？”
“我想看看前朝史书。”沈惊鸿道，“特别是关于前朝皇室的书。”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前朝史书不多见，姑娘请随我来。”
他引着沈惊鸿来到内室，从书架深处取出几本泛黄的书籍：“这些是前朝的一些野史杂记，正史都在官府，民间不许私藏。”
沈惊鸿翻看着这些书，发现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写着《前朝秘闻录》。
她翻开书，里面记载的都是前朝皇室的一些轶事传闻。翻到中间时，她看到了一则记载：
“宣和三年，帝得异人献长生之术，命太医令研制秘药。药成，帝服之，容光焕发，宛若少年。然不过三年，帝暴毙于寝宫，太医令一家连夜出逃，不知所踪……”
长生之术？太医令？
沈惊鸿心中一动。这与萧景渊说的燕家秘术，似乎有某种关联。
她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一则记载：
“永昌元年，前朝覆灭。末帝幼子被忠臣护送出宫，隐姓埋名于江南。传言其携皇室重宝‘凤血玉’而走，此玉乃开启皇室秘藏之钥……”
果然，凤血玉的传说在野史中也有记载。
沈惊鸿合上书，对掌柜道：“这本书我要了。”
“姑娘好眼光。”掌柜笑道，“这本书可是孤本，全京城就这一本。不过价格嘛……”
“多少？”
“五百两。”
这个价格堪称天价，但沈惊鸿没有犹豫：“包起来。”
付了钱，沈惊鸿正要离开，掌柜忽然低声道：“姑娘，三殿下在楼上等您。”
沈惊鸿一怔，随即明白了。墨韵斋果然是萧景渊的据点。
她跟着掌柜上了二楼，来到一间雅室。萧景渊正坐在窗边喝茶，见她进来，微微一笑：“沈小姐果然来了。”
“殿下。”沈惊鸿行礼。
“不必多礼。”萧景渊示意她坐下，“我猜你一定会来查前朝的事，所以特意在这里等你。”
沈惊鸿取出刚买的书：“殿下也看过这本书？”
“看过。”萧景渊点头，“这本书里的记载虽然多是传闻，但有些事，未必是空穴来风。比如前朝太医令研制长生药的事，就与燕家有关。”
“燕家就是前朝太医令的后人？”
“对。”萧景渊道，“燕家世代行医，在前朝时就是太医世家。末帝时期，燕家先祖太医令研制长生药，据说真的研制出了一些成果。但末帝暴毙后，燕家怕被牵连，连夜出逃，隐姓埋名。直到本朝建立，燕家才重新出来行医，但长生药的秘方，却再也没有人提起。”
沈惊鸿心中了然。难怪燕之轩能在太医院混得风生水起，原来有家学渊源。
“殿下可知道，燕家与苏相是什么关系？”
“具体不清楚。”萧景渊摇头，“但我查到，苏相夫人患有心疾，多年来一直是燕之轩在调理。苏相为了夫人的病，对燕之轩很是器重。而且……”
他顿了顿：“苏相似乎对长生之术很感兴趣。他曾多次向燕之轩打听燕家祖传的医书，尤其是关于养生延年的部分。”
长生之术，又是长生之术。
沈惊鸿现在可以确定，苏玉衡追寻凤血玉，不仅是为了前朝宝藏，更是为了传说中的长生秘术。
一个权倾朝野的首辅，还想要长生不老，这是何等的野心？
“殿下，春猎的事安排得如何了？”沈惊鸿问。
“已经安排好了。”萧景渊道，“春猎在三日后举行，我会安排你‘意外’落马，受伤的部位是左臂，不会太重，但足以让燕之轩为你诊治。届时，你可以试探他。”
“多谢殿下。”
“不必谢我。”萧景渊神色凝重，“沈小姐，我要提醒你，燕之轩此人不简单。他在太医院多年，深得皇帝信任，与各方势力都有来往。你要试探他，务必小心，不要让他察觉。”
“我明白。”沈惊鸿点头，“我会小心的。”
从墨韵斋出来，沈惊鸿的心情更加复杂。
燕之轩，燕家，长生秘术，凤血玉……这一切像一团乱麻，但她必须理清。
回到府中，陈砚已经在前厅等她。
“小姐，您要的卷宗，学生已经整理好了。”陈砚捧着一叠厚厚的纸张。
沈惊鸿接过，快速浏览。
陈砚的整理工作做得非常出色。他将涉案人员按官职大小、罪行轻重、关联程度分门别类，制成了一张清晰的关系图。每个人员下面都附有简短的说明，包括涉案金额、证据情况、供词矛盾点等。
更让沈惊鸿惊讶的是，陈砚还在最后附上了一篇分析文章，详细剖析了漕运贪腐案的根源，并提出了改革建议。这些建议与他昨日所说的大致相同，但更加具体深入。
“七天的工作，你三天就完成了？”沈惊鸿问。
“学生日夜赶工，不敢懈怠。”陈砚恭敬道。
沈惊鸿看着手中工整的字迹，心中暗暗点头。这个陈砚，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做得很好。”她赞许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幕僚，月俸提到五十两。另外，你在府中单独设一个书房，需要什么书籍资料，尽管开口。”
陈砚大喜，跪地行礼：“多谢小姐赏识！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为小姐分忧！”
“起来吧。”沈惊鸿道，“我确实有件事要交给你办。”
“小姐请吩咐。”
沈惊鸿取出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都是漕运衙门的官员。我要你暗中调查他们，特别是他们与苏相的关系，以及他们在漕运贪腐案中扮演的角色。记住，要暗中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陈砚接过名单，看了一眼，心中一震。名单上的人，都是漕运衙门的实权人物，其中不乏三品大员。
“学生明白。”他郑重道，“学生会小心行事。”
“另外，”沈惊鸿补充道，“你以准备春闱为名，去京城的各大书院走动走动，结交一些寒门学子。特别是那些有才学但家境贫寒的，可以适当资助他们。”
陈砚眼睛一亮：“小姐是想……”
“人才是最重要的资源。”沈惊鸿淡淡道，“朝堂之上，世家子弟占据大半，寒门学子难有出头之日。我们要培养自己的力量，就要从这些人入手。”
“学生明白了。”陈砚敬佩地看着沈惊鸿，“小姐深谋远虑，学生佩服。”
安排好陈砚的事，沈惊鸿回到惊鸿院。
春猎在即，与燕之轩的会面，将是她揭开母亲死因真相的第一步。
而漕运这条线，也将是她对抗苏玉衡的重要战场。
前路艰险，但她已做好准备。
这一世，她要保护的人，她要查清的真相，她要对抗的敌人……所有的一切，她都要一一面对。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了一片血红。
沈惊鸿站在窗前，目光坚定如铁。
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