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邪离开后的第三天,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连绵不绝,仿佛要洗刷尽连日来的血腥与尘埃。惊鸿院内,沈惊鸿正听着惊鸿卫队长关于江南漕帮进展的详细汇报。
“小姐,冷锋那边进展比预想的要快。”队长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他凭借早年在水路上的声望和咱们暗中提供的资金支持,已成功说服了临江、清水、顺风三个备受苏家压迫的中小漕帮合并,成立了‘江河联’,拥趸近百条漕船,控制了京杭运河近一成半的短途支线运输。冷锋被推举为联主。”
沈惊鸿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雨打芭蕉,神色平静无波:“一成半,还不够。苏家掌控着主干道七成以上的运力,根深蒂固。冷锋此举,无异于虎口夺食,苏家绝不会坐视不理。”
“小姐所料不差。”队长神色一凛,“就在昨日,苏家名下最大的漕帮‘镇远帮’出动数十条大船,在徐州段河道上故意拥堵,刁难‘江河联’的船只,还打伤了我们几名船工,扣下了一船货物,扬言要让‘江河联’三天内解散。”
“果然动手了。”沈惊鸿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苏家还是这般霸道。冷锋如何应对?”
“冷锋按照小姐事先的吩咐,并未硬拼。他一方面让‘江河联’的船只暂时避开主干道,绕行支流,虽然耗时,但保证了货物能送达,稳住了合作的商户。另一方面,他亲自带人,拿着咱们提供的、苏家漕帮历年欺行霸市、抬高运价、甚至暗中走私违禁品的部分证据,直接找到了漕运总督衙门的门路,状告‘镇远帮’扰乱漕运秩序。”
“哦?”沈惊鸿眉梢微挑,“他找的是漕运总督衙门下的哪个官员?”
“是督漕参军,赵志明。此人官职不高,但负责具体漕运事务稽查,素有清廉之名,且与苏家素无往来,曾因秉公处理漕务得罪过苏家旁支。冷锋递上去的证据,恰好能让他立上一功。”
“很好。”沈惊鸿赞许地点点头。冷锋此人,不仅武艺高强,水性极佳,更有几分粗中有细的急智,懂得利用规则和官场矛盾,是个可造之材。“让我们在御史台的人,适时递个折子,参苏家漕运垄断、滋扰民生、妨碍漕运。不必指名道姓,只需将现象点出,自然有人会联想到苏家。”
“是!另外,关于苏家大小姐苏挽月,”队长继续汇报,“她的船队已过黄河,预计十日后抵京。我们的人确认,随行护卫中,至少有两人是‘暗影楼’银牌级别的杀手,伪装成普通家丁。还有一人,身份疑似‘暗影楼’少楼主,影无踪。”
“影无踪?”沈惊鸿眸光一凝。暗影楼楼主神秘莫测,极少现身,楼中事务多由其义子影无踪打理。此人年纪轻轻,却已得暗影楼真传,轻功暗器冠绝江湖,心狠手辣,是个极难缠的角色。苏挽月入京,竟劳动他亲自护送,可见苏家与暗影楼的勾结之深,以及此次入京所图非小。
“看来,这位苏小姐是带着‘重任’来的。”沈惊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继续监视,摸清他们入京后的落脚点和接触的人。特别是……与五皇子府,是否有暗中往来。”
队长心中一凛,立刻应下:“属下明白!”五皇子萧景明近年来低调谦和,醉心书画,在朝中存在感不强,但经小姐提醒,他们才发现,五皇子母妃贤妃的娘家,与江南一些文人士族交往密切,而苏家近年来一直在竭力结交文人,抬高门楣……
队长退下后,沈惊鸿独自沉思。漕帮之争,是断苏家财路的第一步,也是打击其背后七皇子残余势力和暗影楼的重要一环。苏挽月入京,则意味着对方的反击已经开始。将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陆君邪此刻应该已经进入西域地界了吧?不知他是否顺利……压下心头的些许牵挂,她重新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棋局。
十日后,秋高气爽,苏家大小姐苏挽月的船队抵达京城码头。其排场之大,令人咋舌。八条双层楼船,装饰奢华,仆从如云,光是搬运行李的力夫就雇了上百人。苏挽月本人乘坐的更是雕梁画栋,宛如水上行宫。
码头上,早已得到消息的永昌伯府派人前来迎接,更有不少闻风而动的京城贵族子弟,也想一睹这位江南第一富商嫡女、素有才名的苏小姐的风采。
苏挽月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下舷梯。她身着月华裙,外罩一件软银轻罗百合裙,梳着精致的朝云近香髻,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行动间环佩叮当,香风阵阵。容貌自是极美的,柳眉杏眼,琼鼻樱唇,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看似清澈无辜,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算计。
她微笑着与永昌伯府的表哥表姐见礼,言辞得体,姿态优雅,立刻赢得了在场不少人的好感。
“早就听闻苏妹妹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永昌伯世子夫人,也就是苏挽月的表嫂,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称赞。
“表嫂过奖了,挽月愧不敢当。久闻京城人杰地灵,挽月此次前来,一是探望姑母,二也是想领略京华风物,开阔眼界,还望表嫂和各位京城才俊们不吝指点。”苏挽月声音柔美,态度谦逊,更是让周围那些公子哥儿心生好感。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如同影子般模糊的身影,在苏挽月下船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码头熙攘的人群中,正是易容后的影无踪。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整个码头环境,以及那些看似寻常,实则目光警惕的“闲杂人等”。
“惊鸿卫……果然名不虚传。”影无踪心中冷笑,身形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复杂的街巷之中。
苏挽月入住永昌伯府后,并未立刻四处拜访,而是安心在府中陪伴姑母,偶尔在伯府花园设个小宴,邀请一些京中才女品茶论诗,行为举止挑不出任何错处,俨然一副恪守闺训的淑女模样。
但暗地里的动作却从未停止。入住当晚,一封密信便通过永昌伯府一个不起眼的采买婆子,送到了城西一家看似普通的书画铺子。而这家铺子的背后东家,经幽冥阁暗中查证,与五皇子萧景明的一位启蒙老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同时,苏家名下的银楼、绸缎庄、茶庄等在京产业,也开始频繁与一些中等官员的家眷接触,以极其优惠的价格售卖商品,甚至暗中赠送干股,其拉拢之意,不言而喻。
“小姐,苏挽月今日以赏菊为由,邀请了吏部侍郎千金、光禄寺少卿夫人等几位女眷在永昌伯府花园小聚。席间,她似乎无意中提及,江南文风鼎盛,可惜近年来漕运不畅,许多学子赴京赶考颇多周折,若有人能整顿漕运,便利南北往来,当是功德无量之举。”惊鸿卫队长汇报着最新的监视结果。
沈惊鸿正在翻阅冷锋从江南送来的最新消息,闻言冷笑一声:“她这是在替苏家诉苦,也是在试探那些官员家眷的态度。整顿漕运?说得轻巧,无非是想借朝廷之手,打压新兴的‘江河联’,巩固他苏家的垄断地位罢了。”
她放下信件,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既然她想玩借刀杀人,那我们便陪她玩玩。让我们的人,在士林中也散播消息,就说苏家把持漕运,运价高昂,盘剥学子,致使寒门子弟赴京艰难,有碍朝廷选贤任能。再把‘江河联’运费公道、资助寒门学子的事迹,稍微宣扬一下。”
“妙啊!”队长眼睛一亮,“如此一来,苏家不仅没能借到势,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还有,”沈惊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我记得,五皇子似乎颇好收集古籍善本?想办法,让一本失传已久的《河防通议》残卷,‘恰好’出现在他常去的琉璃厂书肆,但要确保最终能落到他手里。这本书,对漕运水利颇有见解。”
队长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五皇子若得到此书,以其性格,必定研读,进而对漕运事务产生兴趣。一旦他介入,无论出于公心还是私欲,都与意图维持现状、只手遮天的苏家产生了潜在的矛盾。小姐这是要驱虎吞狼,至少,也要在五皇子和苏家之间,埋下一根刺。
“属下立刻去办!”
队长离去后,沈惊鸿走到院中。秋雨早已停歇,天空如洗,湛蓝高远。但她知道,这京城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苏挽月的到来,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新石子,激起了新的涟漪。西北的调查,江南的商战,京城的权谋,几条线同时推进,容不得半分松懈。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目光越过院墙,仿佛看到了那繁华街市、深宫大院、乃至遥远西北的茫茫戈壁。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她倒要看看,这盘错综复杂的大棋,最终,会由谁来主宰沉浮。而她,必将立于这漩涡的中心,搅动风云,直至凤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