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惊鸿院内却并未随着主人的归来而立刻陷入沉寂。书房里,灯火如豆,映照着沈惊鸿沉静的侧脸。揽月在一旁小心地研磨着墨,司棋则安静地立于一侧,等候吩咐。
“父亲今日的态度,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沈惊鸿执笔,在一张素笺上缓缓写下几个名字,笔锋清瘦却隐含力道,“他允许我‘多看顾’中馈,便是给了我名正言顺插手府内事务的契机。柳姨娘经此一事,在父亲心中已失了不少分数,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揽月忍不住道:“小姐,国公爷都发话了,柳姨娘难道还敢阳奉阴违不成?”
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岂会因父亲一句话就彻底失势?明面上的刁难她或许不敢,但暗地里的绊子,绝不会少。更何况,父亲日理万机,不可能时刻盯着后宅这些琐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父亲给的这层‘名分’下,尽快扎下自己的根,让她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无所遁形,甚至……反噬其身。”
她将写好的名单递给司棋:“司棋,你心思缜密,明日开始,想办法接近这几处的管事嬷嬷。不必急着探听核心机密,先混个脸熟,送些不打眼却合心意的小玩意儿,听听她们日常闲聊便可。重点是厨房的采买、库房的登记、以及各处院落份例发放的环节。”
司棋接过名单,仔细看了一遍,上面赫然写着厨房管事张嬷嬷、库房副管事李嬷嬷、以及负责份例发放的赵嬷嬷等人的名字。她沉稳点头:“奴婢明白,定会小心行事,绝不引人怀疑。”
“揽月,”沈惊鸿又看向揽月,“你性子活络,负责留意府中各处得脸丫鬟的动向,尤其是落霞苑那几个贴身伺候的。她们主子心情如何,近日与哪些人往来密切,吃了什么,用了什么,说了什么,能探听多少是多少。注意,安全为上,宁可探听不到,也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小姐!”揽月跃跃欲试。
“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事,”沈惊鸿眸光一凝,“账目。柳姨娘掌家多年,账面上绝不会干干净净。想办法,弄到近三年,不,近五年的库房出入、采买开支、人情往来的账目副本。此事需万分谨慎,我会让‘惊鸿卫’从旁协助你们。”
“惊鸿卫?”揽月和司棋同时一愣,她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沈惊鸿并未多作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手。下一刻,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如同鬼魅。她身着夜行衣,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揽月和司棋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她叫冷月,是惊鸿卫的副统领。”沈惊鸿平静地介绍,“日后若有紧急或棘手之事,可凭我信物寻她相助。获取账目副本之事,冷月会配合你们。”
冷月对着沈惊鸿微微躬身,算是行礼,对揽月和司棋则只是淡淡一瞥,随即又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揽月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小姐,这……这就是您之前说的……”
沈惊鸿微微颔首:“不错。有些事情,光靠府里的丫鬟是不够的。”她重生归来,暗中联络前世忠于自己的旧部,又收服了一些江湖散人,组建了这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暗卫力量“惊鸿卫”,冷锋是明面上的统领,负责对外行动和武力护卫,而冷月则更擅长潜行、刺探与暗杀,负责对内监察和协助揽月等人。这是她手中除幽冥阁之外,另一张至关重要的底牌。
安排妥当后,沈惊鸿挥退了揽月和司棋,独自坐在灯下,取出母亲留下的手札,再次细细翻阅。母亲慕容婉,出身江南书香望族,不仅精通诗书,更对医理药膳颇有研究,这手札中记载了许多养生方子和疑难杂症的见解。前世她沉浸于儿女情长,对此并未深究,重生后方知这其中蕴含的智慧与可能隐藏的线索。
“秋燥伤肺,宜润宜补……川贝炖雪梨,杏仁百合粥……”她指尖划过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心中思忖着晚间与父亲对话时,提及养生似乎引起了父亲一丝异样。父亲对母亲,并非全无感情,只是常年征战在外,加之母亲去得早,那份情愫被深埋了起来。如今她一点点勾起父亲的回忆,同时展露与母亲相似的才学与见识,正是在不断加固父亲心中对她这个嫡长女的认可与怜惜。
“母亲,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早日查明真相,护住沈家。”她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与此同时,落霞苑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柳姨娘挥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女儿沈柔薇。地上是刚刚被沈柔薇摔碎的又一个茶杯碎片,狼藉一片。
“娘!您就眼睁睁看着那个贱人爬到我们头上吗?”沈柔薇双目赤红,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父亲竟然让她多看顾中馈!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病秧子!”
柳姨娘相较于女儿的暴怒,显得阴沉许多,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依旧美艳却难掩憔悴的脸,声音冰冷:“爬?她能不能爬上来,还得看她的本事!薇儿,遇事如此沉不住气,如何成大事?”
“可……可是父亲他……”
“你父亲只是一时被她蛊惑!”柳姨娘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仗着那张越来越像慕容婉的脸,还有那装模作样的做派,勾起了你父亲的旧情和愧疚。但男人,尤其是像你父亲这样的男人,旧情能维持多久?愧疚又能维持多久?后宅终究要靠实力和手段说话!”
她站起身,走到沈柔薇面前,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薇儿,你记住,你是镇国公府唯一的二小姐,身份尊贵,才貌双全。沈惊鸿那个短命鬼,不过是占了个嫡长的名分!只要我们除掉她,这府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沈柔薇被母亲眼中的狠绝震慑,稍微冷静了些:“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钱婆子那边……”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从明日起,她的饮食里,剂量加倍。”柳姨娘压低声音,语气森然,“那种秘药无色无味,长期服用会慢慢侵蚀人的心脉,令人精神萎靡,体弱多病,最后……‘病逝’也顺理成章。燕之轩医术再高,也查不出根源!”
沈柔薇眼中燃起恶毒的光:“最好让她快点死!”
“光靠这个还不够。”柳姨娘松开手,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她如今得了你父亲的青眼,我们明面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但是,暗地里的手段,多的是。”
她沉吟片刻,道:“你明日去找你表哥,让他找的人,可以动一动了。不必直接要她的命,先给她制造点‘意外’,让她吃点苦头,最好能让她在父亲面前失态或者出错。还有,府里的流言,不能停!换个说法,就说大小姐因为思念亡母,心神恍惚,近日行事有些……不太妥当,比如,私下与外男接触之类。”
沈柔薇眼睛一亮:“女儿明白了!毁了她名声,父亲就算再看重她,也不能容忍女儿家清誉有损!”
“没错。”柳姨娘满意地点点头,“还有,府里的那些管事,跟了我们多年的,该敲打的敲打,该施恩的施恩。沈惊鸿想插手?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光杆小姐,能使唤得动谁!”
母女二人又在房中密谋良久,直至深夜。
接下来的几日,镇国公府表面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沈惊鸿每日晨昏定省,对柳姨娘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尊敬,言语谦和。柳姨娘也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婉,关怀备至,仿佛之前的龃龉从未发生。
但沈惊鸿能清晰地感受到,府中下人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与谨慎。一些原本对她不甚在意的管事嬷嬷,如今见了她,也会主动停下行礼,态度恭敬了许多。这便是“名分”带来的最直接的变化。
揽月和司棋按照吩咐,开始行动。司棋凭借沉稳的性格和巧妙的话语,很快与几位管事嬷嬷搭上了话,虽还未触及核心,但也听到了一些府中以往的旧例和规矩。揽月则和几个小丫鬟打得火热,听闻落霞苑近日瓷器损耗颇多,二小姐脾气暴躁,柳姨娘则频频召见一些外面的婆子进府说话。
而冷月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她夜间潜入库房和账房,虽未能立刻拿到全部账目副本,却已摸清了账册存放的位置和看守的规律,只待合适时机便可下手。
这日午后,沈惊鸿正在窗前临摹母亲的字帖,揽月匆匆进来,低声道:“小姐,司棋姐姐那边听到点消息,厨房采买的张嬷嬷,似乎对柳姨娘最近克扣她侄儿负责的鲜采买价钱颇为不满,私下抱怨了几句。”
沈惊鸿笔下未停,淡淡道:“哦?仔细说说。”
“张嬷嬷的侄儿负责每日清晨采购府里最新鲜的瓜果时蔬,以往柳姨娘给的价钱都还算公道,但最近这半月,却一再压价,要求却更高,弄得她侄儿颇有微词,连带着张嬷嬷在娘家那边也落了不是。”
沈惊鸿搁下笔,拿起绢帕擦了擦手:“采购油水厚,柳姨娘突然压价,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府中用度确实紧张,二是她想从中攫取更多,或是……借此拿捏张嬷嬷。可知她侄儿具体是向哪家铺子采购?”
“听说是南城门的‘刘记菜行’,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
“刘记……”沈惊鸿若有所思,“让司棋继续留意,不必刻意接近张嬷嬷,只需让她知道,我这边对她侄儿的困境略有耳闻即可。若她是个明白人,自会知道该如何选择。”
“是。”揽月应下,正要出去,又被沈惊鸿叫住。
“对了,我记得母亲陪嫁的庄子里,有一个庄头姓刘,似乎也与这刘记菜行有些远亲关系?”沈惊鸿眸光微闪,“去查查,看看能否搭上线。若是质量价钱合适,以后惊鸿院的份例,或许可以单独采买。”
揽月眼睛一亮:“小姐英明!这样一来,既能让张嬷嬷知道咱们的能耐,也能防着柳姨娘在饮食上做手脚!”
“去吧,小心些。”沈惊鸿挥挥手。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木芙蓉。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这镇国公府的后宅之争,已然拉开序幕。她布的局,也正一点点展开。柳姨娘的的反扑在她意料之中,而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沈惊鸿。
她轻轻抚过一朵开得正盛的芙蓉花瓣,指尖冰凉。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皇帝看着手中那封来自北疆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眉头紧锁。奏报上清晰地写着,北疆蛮族各部近期异动频繁,多个部落首领秘密会盟,大量骑兵在边境线附近集结,粮草物资也在暗中调动,迹象表明,一场大规模的寇边行动,或许就在眼前。
“众爱卿,对此有何看法?”皇帝将奏报递给身旁的内侍,示意传阅下方肃立的几位重臣。
镇国公沈战位列其中,他看完军报,面色沉毅。北疆,是他征战多年的旧地,蛮族的凶悍与狡猾,他深有体会。
一场关乎国运的风暴,正在遥远的北疆酝酿,而其带来的涟漪,终将波及到这繁华却暗藏危机的京城,以及镇国公府的深宅内院。沈惊鸿尚未可知,她即将面临的,不仅仅是后宅的倾轧,还有来自朝堂与边疆的更大挑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