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镇国公府在一种异样的肃穆中开始了新的一天。下人们噤若寒蝉,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昨日还风光无限的芙蓉院一夜之间沦为禁地,而那位一向以“病弱”示人的大小姐,竟在雷霆风暴后执掌了中馈对牌。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府中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薇兰苑。
“哐当!”一声脆响,上好的官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片和温热的茶水四溅开来。沈柔薇胸口剧烈起伏,娇美的面容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凭什么?!那个病秧子凭什么!”她声音尖利,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娘呢?我要见娘!他们把我娘怎么样了?!”
贴身丫鬟春桃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收拾碎片,声音发颤:“二小姐,奴婢……奴婢打听不到芙蓉院的消息,守卫全是国公爷的亲兵,谁也不让靠近……只听、听说大小姐一早就去了书房,然后……然后就接了管家对牌……”
“管家对牌……”沈柔薇踉跄一步,跌坐在绣墩上,浑身发冷。母亲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舅舅柳承宗被京兆尹带走;如今连中馈之权都落到了沈惊鸿手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沈柔薇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意味着她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往日那些巴结奉承她的下人,此刻怕不是在背后嘲笑她!
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脏。母亲做的事,她隐约知道一些,如今东窗事发,沈惊鸿会放过她吗?父亲……父亲还会像以前那样疼爱她吗?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沈柔薇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给我更衣,我要去见父亲!”她必须去探探父亲的口风,必须想办法挽回颓势!
……
惊鸿院内,沈惊鸿并未立刻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而是先召见了惊鸿院原有的下人。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面垂手侍立的七八个婆子丫鬟,这些都是原主母亲慕容氏留下的老人,或是府中的家生子,背景相对清白,在柳姨娘掌管中馈时备受打压,只能做些粗使活计。
“从今日起,含珠和司棋升为一等大丫鬟,掌管院内大小事务。”沈惊鸿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嬷嬷,你是我母亲的陪嫁,资历最深,日后院内仆役的管教、份例发放,由你负责。”
被点名的张嬷嬷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忙跪下:“老奴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大小姐重托!”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沈惊鸿又提拔了两个看起来机灵稳妥的二等丫鬟,补充到身边伺候。一番人事安排,迅速稳定了惊鸿院内部,也向府中昭示,她并非毫无根基。
处理完院内事宜,沈惊鸿才开始着手处理中馈事务。她首先让人叫来了负责采买和厨房的两个管事。这两人都是柳姨娘的心腹,往日没少从中捞取油水,此刻站在沈惊鸿面前,腿肚子都在打颤。
沈惊鸿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他们呈上来的账本,指尖在某些明显不合常理的支出上轻轻划过。
“陈管事,这上月的采买单子,市面上的猪肉十五文一斤,你这账上记的是二十文;时令蔬菜也比市价高了近三成……还有这厨房的日常用度,光是柴炭一项,就比去岁同期超了五十两……”沈惊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戳在两人的心尖上。
陈管事冷汗涔涔,试图辩解:“大小姐明鉴,这、这市价时有浮动,而且咱们府上采买的都是上等货色……”
“哦?上等货色?”沈惊鸿抬起眼,眸光锐利如冰,“那我倒要问问,既然采买的是上等货色,为何前几日老夫人小厨房抱怨送去的食材品相不佳?莫非是你们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不敢!奴才不敢!”两个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不敢?”沈惊鸿合上账本,声音冷了下去,“账目不清,价格虚高,证据确凿。念在你们在府中多年,即刻起,卸去管事之职,所有贪墨款项,限三日之内双倍退还府库,否则,便送去京兆尹衙门,按盗窃论处!”
两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他们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大小姐,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沈惊鸿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两个油水最厚的管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震慑住了府中所有还在观望的下人。一时间,各处管事无不心惊胆战,纷纷重新核对账目,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
午后,沈惊鸿正在翻阅人事名册,含珠进来禀报:“小姐,二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沈惊鸿眉梢微挑,放下名册:“让她进来。”
沈柔薇走了进来,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显得楚楚可怜,眼眶微红,像是哭过许久。她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沈惊鸿,一身湖蓝长裙,气度沉静,与往日病弱的形象判若两人,心中嫉恨如毒蛇般噬咬,面上却挤出几分哀戚。
“姐姐……”沈柔薇未语泪先流,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姐姐,妹妹听闻……听闻母亲她……她突发恶疾,妹妹心中实在担忧,想去芙蓉院探望,却被守卫拦住……姐姐,你如今掌家,可否让妹妹去见母亲一面?”她刻意忽略了柳姨娘被拿下的事情,只以“突发恶疾”为借口,试图试探沈惊鸿的口风,也希望能见到柳姨娘。
沈惊鸿看着她精湛的表演,心中冷笑。前世,她就是被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骗了一生。
“妹妹消息倒是灵通。”沈惊鸿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柳姨娘确系突发急症,父亲已下令让她在芙蓉院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以免过了病气。妹妹还是安心在自己院里待着为好,免得沾染了病气,或是……打扰了柳姨娘静养。”
沈柔薇心中一沉,沈惊鸿这话滴水不漏,既坐实了“突发恶疾”的说法,又彻底断绝了她探视的可能。“静养”?只怕是幽禁至死!
“姐姐……”沈柔薇还想再说什么。
沈惊鸿却打断了她,目光清冷地看向她:“妹妹来得正好。既然柳姨娘需要静养,这府中中馈由我暂代,妹妹院里的份例用度,日后也需按新规矩来。往日的某些特殊照顾,怕是不能再有了。妹妹还需早些习惯。”
这话如同一个耳光,狠狠扇在沈柔薇脸上。她往日因着柳姨娘的缘故,吃穿用度甚至比沈惊鸿这个嫡女还要精细,如今竟要被“按规矩”来!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屈辱,低声道:“妹妹……知道了。”
“若无他事,妹妹便回去吧。我这里还有许多账目要核。”沈惊鸿端起茶杯,下了逐客令。
沈柔薇咬着唇,屈膝行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惊鸿院。回到薇兰苑,她再也抑制不住,将屋内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状若疯癫。“沈惊鸿!我与你势不两立!”
……
夜色再次降临。
处理了一整天庶务,沈惊鸿并未感到疲惫,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冷静。她屏退了左右,独自在灯下翻阅墨先生派人秘密送来的,关于太医院院判燕之轩的卷宗。
燕之轩,年方二十二,医术超群,尤精毒理,是太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判。出身神秘的医毒世家燕家,性格孤高清冷,甚少与朝臣往来,深得皇帝信任。
卷宗上的信息不多,但沈惊鸿敏锐地注意到,燕之轩入太医院的时间,恰好是在她母亲慕容氏去世前半年。这会是巧合吗?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不同于往常冷锋到来的信号。
沈惊鸿眼神一凛,迅速吹熄了手边的灯烛,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滑入床榻内侧的阴影里,手中已扣住了三根淬了麻药的银针。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狸猫般从半开的窗户翻了进来,落地无声。那人身形矮小精悍,蒙着面,手中握着一把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刃,显然淬了剧毒。
杀手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最终锁定在看似空无一人的床榻上。他一步步逼近,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他靠近床榻,举起短刃准备刺下的瞬间,沈惊鸿动了!她如同蛰伏的猎豹,从阴影中暴起,手中银针疾射而出,直取杀手双目和咽喉!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目标早有防备,且身手如此敏捷,仓促间挥刃格挡,打飞了两根银针,却被第三根射中了肩井穴,整条手臂顿时一麻。
但他反应极快,左手一扬,数点寒星罩向沈惊鸿!
沈惊鸿早有预料,身形一矮,顺势滚到桌下,避开了暗器。同时,她吹响了一直藏在袖中的特制竹哨。
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
杀手心知不妙,任务失败,必须立刻撤离!他转身就想跃出窗户。
然而,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窗外掠入,刀光如匹练般斩下,封死了他的去路!冷锋到了!
“留活口!”沈惊鸿低喝。
冷锋刀势一偏,改斩为拍,刀背重重击在杀手的膝弯处。杀手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还想挣扎,冷锋的刀尖已经点在了他的后心。
含珠和司棋听到动静,提着灯笼匆忙赶来,看到屋内的情形,吓得脸色煞白。
“小、小姐!”
“无妨。”沈惊鸿从桌后走出,神色冰冷地看着被制住的杀手,“搜他的身,看看有没有线索。”
冷锋迅速在杀手身上搜查,除了一些零碎暗器和毒药,只找到一块普通的黑色腰牌,并无特殊标识。
“谁派你来的?”沈惊鸿走到杀手面前,声音寒彻骨髓。
那杀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眼中满是狠戾。
沈惊鸿也不废话,指尖弹出一缕粉末,沾在杀手的伤口上。杀手顿时感到伤口处传来一阵蚀骨钻心的奇痒,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让他忍不住想要抓挠,偏偏穴道被制,动弹不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
“是七皇子……还是……沈柔薇?”沈惊鸿缓缓吐出两个名字。
杀手依旧不答,但听到“七皇子”时,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沈惊鸿心中了然。萧彻的动作果然快,这就按捺不住,想要杀人灭口了?还是说,是沈柔薇狗急跳墙?
“拖下去,仔细审问。”沈惊鸿对冷锋吩咐道,“别让他死了。”
“是!”冷锋像拎小鸡一样将杀手提起,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惊鸿院再次恢复平静,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和杀机,却昭示着这平静下的汹涌暗流。沈惊鸿站在窗前,望着沉沉的夜空,眼神冰冷。
掌家第一夜,便迎来了刺杀。看来,她这位嫡长女,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也好。她便在这风口浪尖上,看看还有多少牛鬼蛇神,会忍不住跳出来。这场博弈,她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