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晴好,尚书府送来请柬,邀请镇国公府女眷过府赏花。林尚书是朝中清流领袖,其夫人举办的赏花宴在京中贵女圈中颇有声名,是交际往来、传递消息的重要场合。
老夫人拿着请柬,沉吟片刻。如今府中接连出事,柳姨娘禁足,李氏新丧,按理说应闭门谢客,低调行事。但林尚书府的面子又不能不给,且这也是观察外界风向、尤其是探听瑞王妃昨日之举后续反应的好机会。
“惊鸿,”老夫人将沈惊鸿唤至跟前,“林府的赏花宴,你代祖母前去一趟吧。你父亲远在边关,府中如今需得你多担待些。记住,谨言慎行,莫要失了镇国公府的体面,但也无需过分忍让。”话语中带着嘱托,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经过近日之事,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心智手段已有了新的认识。
“孙女明白,请祖母放心。”沈惊鸿恭顺应下。她正想寻机会接触一下林婉儿,看看柳姨娘母女究竟在她耳边吹了什么风,这赏花宴倒是来得正好。
回到惊鸿院,沈惊鸿吩咐揽月准备赴宴的衣物首饰。她选了一身月白云纹锦缎长裙,配以简单的珍珠头面,既不失身份,又显得清雅脱俗,与记忆中前世为了迎合萧彻喜好而常穿的艳丽风格截然不同。
“小姐,林小姐昨日才在清音阁与您有过不快,今日这赏花宴,怕是宴无好宴。”司棋一边为她整理衣裙,一边担忧地道。
沈惊鸿对镜自照,镜中少女眉眼清冷,眸光沉静。“无妨。跳梁小丑,何足为惧。正好看看,她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她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睥睨的自信。
马车抵达林府时,门前已是车水马龙。沈惊鸿扶着揽月的手下车,立刻吸引了诸多目光。近日镇国公府风波不断,这位深居简出的嫡长女更是话题中心。见她今日气度从容,姿容更胜往昔,不少夫人小姐眼中都流露出惊讶与探究之色。
林夫人亲自在二门处迎客,见到沈惊鸿,脸上笑容得体,寒暄道:“惊鸿丫头来了,快里面请。老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有劳夫人挂心,祖母已大安,只是还需静养,特命惊鸿前来,向夫人致谢并贺春禧。”沈惊鸿行礼回话,举止落落大方。
“好好,来了就好。”林夫人笑着点头,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心中暗忖,这沈家大小姐,似乎与往日传闻中那个略显怯懦的形象不大相同。
进入花园,但见奇花争艳,彩蝶纷飞,衣香鬓影,笑语喧阗。沈惊鸿的出现,让场中静了一瞬,随即各种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
“那就是沈家大小姐?不是说病弱不出门吗?瞧着气色倒好。”
“听说前些日子府里不太平,柳姨娘被禁足,李姨娘也没了…”
“嘘…小声点。不过你们听说了吗?昨日瑞王妃亲自去镇国公府探望,还特意问起了她呢!”
“真有此事?瑞王妃何等身份,怎会…”
……
沈惊鸿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几位相熟程度一般的官家小姐,从容见礼,寒暄几句,既不热络,也不失礼,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不多时,今日宴会的主角之一——林婉儿,在一群簇拥下走了过来。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石榴红遍地织金长裙,头戴赤金红宝头面,明艳照人,只是看向沈惊鸿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丝嫉妒。
“沈姐姐今日来得倒早。”林婉儿语带讥讽,“听说昨日瑞王妃娘娘亲临贵府,还关心姐姐身体,提及了什么…冰山雪莲?姐姐真是好大的面子,连瑞王妃都如此青睐。”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不少人听见。
果然,这话一出,周围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惊鸿身上,充满了好奇与审视。瑞王妃昨日之举,显然已在一定范围内传开。
沈惊鸿心中冷笑,柳姨娘母女的动作果然快。她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微微颔首:“林妹妹消息灵通。瑞王妃仁厚,听闻祖母前些时日不适,特去探望。提及雪莲,不过是长辈关爱晚辈的一句客套话罢了,当不得真。倒是妹妹,今日这身打扮,真是光彩照人,将这满园春色都比下去了。”
她四两拨千斤,将瑞王妃的关切归为客套,反而夸赞起林婉儿,显得大方得体。
林婉儿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更是不忿。她想起昨日丫鬟悄悄告诉她的话,说瑞王妃对沈惊鸿青眼有加,连那般珍贵的冰山雪莲都舍得,莫非是真看中了她想聘为儿媳?一想到温润如玉的三殿下可能属意沈惊鸿,她就妒火中烧。
“客套话?”林婉儿嗤笑一声,故意拔高了些声音,“我怎听说,那冰山雪莲是解毒圣品,莫非…沈姐姐是中了什么奇毒,需要这等宝物来化解不成?”她这话就带着明显的恶意和打探了。
周围顿时一静,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若镇国公府嫡女身中奇毒,这可是天大的新闻。
揽月和司棋脸色微变,有些气愤地看向林婉儿。
沈惊鸿眸光一冷,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林妹妹说笑了。惊鸿身子虽不算强健,却也从未中过什么奇毒。妹妹如此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倒让我受宠若惊。不过,妹妹年纪尚小,还是少听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为好,免得…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最后一句,她声音放缓,意有所指。
林婉儿被她那了然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慌,强自镇定道:“你…你什么意思?谁利用我了!”
“妹妹何必激动?”沈惊鸿语气依旧温和,“我只是好心提醒罢了。毕竟,这京城水深,有些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妹妹心思单纯,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林婉儿被人当枪使,又显得自己宽容大度,反倒衬得林婉儿无理取闹、愚蠢易骗。
周围几位夫人小姐交换着眼色,看向林婉儿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了然和轻视。林婉儿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气得脸色涨红,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狠狠瞪了沈惊鸿一眼,跺脚转身离开。
一场风波,被沈惊鸿轻描淡写地化解。
然而,经此一事,沈惊鸿心中警惕更甚。林婉儿不足为惧,但她背后煽风点火的柳姨娘和沈柔薇,以及那可能隐藏在更深处的瑞王府,却不得不防。冰山雪莲与解毒的关联被当众提及,这绝非好事,恐怕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猜测和关注。
她在园中又应酬了片刻,便寻了个借口,向林夫人告辞。
回府的马车上,沈惊鸿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运转。林婉儿今日的发难,证实了柳姨娘母女确实在利用她散播消息,试图将“沈惊鸿身中奇毒”或“沈惊鸿与瑞王府关系匪浅”的谣言坐实。无论是哪种,都对沈惊鸿不利。
前者会引人探究她是否真中了毒,进而可能牵扯出母亲当年的旧事;后者则会将她过早地推到夺嫡的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小姐,今日林小姐太过分了!”揽月仍是气不过。
“跳梁小丑而已。”沈惊鸿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寒,“看来,对落霞苑那边,还是太宽容了。”禁足并不能让她们安分,反而给了她们在暗处搞小动作的机会。
“小姐打算怎么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惊鸿淡淡道,“她们不是喜欢散播谣言吗?那就让她们也尝尝被谣言困扰的滋味。司棋,去找冷锋,让他安排人,将‘柳姨娘因嫉生恨,暗中诅咒先夫人,以致遭了报应,心神恍惚,时常梦魇’的消息,‘悄悄’散播出去。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从府里下人嘴里无意间漏出去的。”
“是!”司棋眼睛一亮,立刻应下。这谣言半真半假,柳姨娘确实因先夫人之事心虚,近日精神不济也是事实,传播开来,足以让她焦头烂额一阵子,也没精力再到处煽风点火。
回到惊鸿院,沈惊鸿还未坐定,便又有客来访。
这次来的,是太医院院判,燕之轩。他奉皇帝之命,定期为镇国公老夫人请平安脉。
“燕院判。”沈惊鸿在花厅接待了他。
燕之轩年约三十许,面容清俊,气质温文尔雅,是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医术精湛,尤其精通药理。他见到沈惊鸿,拱手行礼:“下官见过沈小姐。奉旨前来为老夫人请脉。”
“有劳燕院判。”沈惊鸿还礼,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燕之轩…这个名字,在她查到的关于母亲医案的记录中出现过,当时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太医。前世此人似乎一直保持中立,未卷入夺嫡,最终官至太医院院使。
“听闻老夫人前些时日凤体违和,如今可大好了?”燕之轩一边整理药箱,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劳院判挂心,祖母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沈惊鸿回答,心中却是一动。燕之轩为何突然关心起祖母?还是…他另有所指?
燕之轩点点头,不再多言,由丫鬟引着往老夫人院中去了。
沈惊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太医院…王医正…燕院判…母亲当年的医案,究竟藏着多少秘密?这个燕之轩,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局外人,还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
她感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她自己,已然置身网中。
不过,她并非网中之鱼,而是…执网的猎手。
“揽月,去将母亲留下的那些医书和手札再找出来,我要仔细看看。”沈惊鸿吩咐道,尤其是那些涉及寒热毒性、以及罕见药材记载的部分。冰山雪莲…她需要更了解它。
夜色渐深,惊鸿院的书房内,灯火再次亮至深夜。沈惊鸿埋首于泛黄的书卷之中,寻找着可能被忽略的线索。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屋檐,仿佛在为她这孤寂却坚定的征途,奏响低沉的伴奏。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而雏凤清于老凤声,她这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必将在这风雨飘摇的夜色中,撕裂黑暗,迎来属于她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