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般浸染了镇国公府的朱甍碧瓦,惊鸿院内却灯火未熄。
沈惊鸿端坐于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案上一张素笺,上面是她刚刚写下的几个关键词:李氏、凝香斋、梦魂香、瑞王府、影楼、玄衣人、萧景渊。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却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她脑海中的那根线隐隐串联。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揽月轻声提醒,为她披上一件外衫。
沈惊鸿揉了揉眉心,目光却依旧清明:“无妨,再等等冷锋的消息。”她需要确认萧景渊今日出现在清音阁附近,究竟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那场“意外”的马车故障,堵住的不仅仅是道路,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开场。
约莫一炷香后,冷锋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室内。
“小姐,查清楚了。三殿下今日确实去了清音阁隔壁街的墨韵斋,是与几位清流文士品评新到的徽墨。离开时,马车行至我们相遇的那条街,车轴突然断裂,并非人为破坏的痕迹,确系意外。”冷锋禀报道。
沈惊鸿指尖微顿:“意外?”她沉吟片刻,“那他可曾提及我?”
冷锋摇头:“三殿下并未对任何人提及与小姐相遇之事。他的随从修理马车时,他也只是安静等候,并未与旁人多言。不过…”冷锋略一迟疑,“我们的人发现,在小姐的马车离开后不久,三殿下的一名贴身侍卫,曾暗中尾随了一段距离,直至确认小姐的马车安全驶入镇国公府所在的街巷,方才折返。”
暗中护送?
沈惊鸿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思。萧景渊此举,是出于皇子对臣子之女的礼节性关照,还是…他已经注意到了什么?
“知道了。”沈惊鸿挥挥手,冷锋躬身退下。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摇曳的树影。萧景渊,这位前世最终登顶帝位,却也在权谋倾轧中耗尽心力,最终未能与她并肩看尽山河的三皇子,这一世,如此早地便与她产生了交集。他的温润隐忍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三皇子所居的景阳宫内。
萧景渊卸下了一身月白常服,换上了更为舒适的云纹寝衣,正坐在灯下,执着一卷《舆地纪胜》,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殿下,镇国公府的沈大小姐,今日在清音阁见了幽冥阁的人。”一名心腹侍卫低声道,“我们的人虽未截获传递的消息,但确认了接头之人。”
萧景渊抬起眼眸,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幽冥阁…看来,这位沈大小姐,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他想起今日街头那惊鸿一瞥,马车帘幔掀起的刹那,那双清冷如寒潭、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与他记忆中任何一位闺阁女子都截然不同。
“殿下,是否需要属下深入查探沈大小姐与幽冥阁的关系?”
“不必。”萧景渊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盯着即可,莫要打草惊蛇。这位沈小姐…很有意思。柳姨娘倒台,李氏暴毙,府内风向瞬变,若皆与她有关,其心智手段,不容小觑。”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或许,她会是我们打破目前朝堂僵局的一步妙棋。”
“那今日林尚书千金闯入清音阁之事…”
“林婉儿?”萧景渊眉头微蹙,闪过一丝不耐,“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的小把戏,不必理会。倒是瑞王府那边…近日似乎有些不安分,多留意些。”
“是。”
侍卫退下后,萧景渊独自走到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弦月。镇国公沈战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是各方势力都想拉拢的对象。前世,沈惊鸿最终站到了七弟萧彻那边,倾尽沈家之力助其夺嫡,结果…想到沈家前世的凄惨结局,萧景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一世,这位似乎悄然蜕变的沈家嫡女,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很好奇。
……
落霞苑内,虽已禁足,但柳姨娘的消息并未完全闭塞。
银环小心翼翼地禀报着打听来的消息:“姨娘,奴婢打听到了,大小姐今日出府了,去了清音阁喝茶,回府的路上,还…还偶遇了三殿下。”
“偶遇?”柳姨娘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哪有那么巧的偶遇!沈惊鸿这个小贱人,怕是早就搭上了三皇子那条线!怪不得如此有恃无恐!”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心中又恨又急。若沈惊鸿真的得了皇子青眼,那她们母女在这府中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二小姐那边呢?”柳姨娘急声问道。
“二小姐今日一直在房中绣花,并未出门。只是…听闻李氏的死讯后,似乎更加沉默了些。”银环回道。
“柔薇这孩子,就是太过沉得住气!”柳姨娘有些焦躁,“如今我们势弱,若不早点想办法,只怕…”
“姨娘,二小姐让奴婢给您带句话。”银环压低声音,“二小姐说,让您稍安勿躁,静待时机。大小姐风头正盛,此时与之硬碰,得不偿失。不如…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柳姨娘若有所思。
“二小姐还说…林尚书家的婉儿小姐,今日似乎在清音阁与大小姐有了些不愉快。”银环暗示道。
柳姨娘眼睛顿时一亮:“林婉儿?那个痴恋三皇子、没什么脑子的蠢货?”她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是啊…我们动不了沈惊鸿,总有人能动。京城里,看不得她好的人,可多着呢…”
……
翌日,天色方亮,镇国公府便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瑞王妃。
瑞王妃是瑞王正妃,出身不高,但因其夫君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地位尊崇。她平日深居简出,与各府女眷交往不多,今日突然到访,引得老夫人亲自出迎。
沈惊鸿听闻消息时,正在用早膳。她动作微微一顿,瑞王府…昨日才从幽冥阁得到消息,疑与凝香斋有关,今日瑞王妃便登门了?
“可知瑞王妃所为何来?”沈惊鸿放下银箸,问道。
司棋回道:“听前院的婆子说,瑞王妃是听闻老夫人前些时日身子不适,特意送来一些上好的血燕窝和宫中御制的安神香,说是给老夫人补身宁神。”
探病?沈惊鸿心中冷笑,老夫人身子不适已是月前的事情,如今早已大好,瑞王妃这探病的借口,未免太过蹩脚。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姐,瑞王妃此刻正在老夫人房中说话,我们要不要去请个安?”揽月问道。
沈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我们若主动凑上去,反倒显得刻意。且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吩咐道:“司棋,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瑞王妃与老夫人聊天时,可曾提及什么特别的话,或者…问起过府中什么人、什么事。”
“是,小姐。”司棋领命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司棋匆匆回来,面色带着一丝古怪:“小姐,打听到了。瑞王妃与老夫人聊了些家常,关心了老夫人的身体,又夸赞了二小姐温婉懂事…最后,话锋一转,竟问起了小姐您。”
“问我?”沈惊鸿眉梢微挑。
“是,”司棋点头,“瑞王妃说,听闻大小姐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场,如今可大好了?还说什么…她府上近日得了一株罕见的冰山雪莲,最是滋补不过,若大小姐需要,她可派人送来。”
冰山雪莲?沈惊鸿眸色骤冷。这可不是寻常的滋补之物,其性极寒,通常用于化解某些特定的热毒或是…压制某些诡异药性。瑞王妃此举,是单纯的关心,还是意有所指的试探?
母亲当年病重时,太医署也曾用过性极寒凉的药物,试图压制她体内那股诡异的“热毒”…
“老夫人如何回的话?”沈惊鸿压下心头的惊涛,平静问道。
“老夫人自是代小姐谢过了,只说小姐已无大碍,不敢劳烦王妃费心,婉拒了。”司棋回道。
沈惊鸿微微颔首。老夫人历经风雨,心思缜密,想必也察觉出瑞王妃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同寻常。
瑞王妃并未久留,送完礼,说了约莫一炷香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然而,她这一趟看似寻常的探访,却在沈惊鸿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瑞王府与凝香斋的关联,母亲可能中的毒,冰山雪莲的暗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冷锋。”沈惊鸿低声唤道。
“属下在。”
“加派人手,盯紧瑞王府的一切动向,尤其是与药材、香料相关的进出。另外,想办法查清楚,瑞王妃今日出府,除了来我们府上,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是!”
冷锋领命而去。
沈惊鸿独自坐在房中,指尖冰凉。敌人的触手,似乎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谨慎。瑞王妃今日之行,是警告?是试探?还是别有图谋?
她摊开掌心,那枚母亲留下的玉佩静静地躺着,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她既已归来,便绝不会退缩。
这盘棋,既然已经开始,她便要做一个执棋者,而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上,勾勒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锋芒。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镇国公府,乃至整个京城,都即将因为她这只重生的凤凰,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