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联合商行的挂牌,为潘庄带来了海量的金银,初步构建了一个以利益为纽带、横跨数省的关系网络。然而,潘浒深知,有钱有设备只是具备了客观条件,但并不代表马上就能产出钢铁,进而制造出枪炮子弹甚至铁甲战舰,因为还需要将一应客观条件转化为生产力以及产能的核心要素——人才。
无论是煤铁联合体中复杂的采煤、炼焦、高炉操作,还是未来化工厂里涉及“三酸两碱”的工艺流程,都需要大量的产业工人。工程师、技师等顶尖人才,倒是可以向“星河”兑换,但规模庞大的产业工人却需要时间,于实践中培养。没有一支产业工人队伍,一切畅想都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经不起现实浪潮的轻轻一拍。
正因此,在登莱联合商行正式挂牌的第二天,一件将对这片时空未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产生深远影响的事件,在潘庄悄然发生——潘庄学堂正式开门授课了。
兴办学堂的念头,潘浒早前便有过,初衷是为了解决堡内及周边越来越多的孩童启蒙问题。如今,这个念头被迅速拔高,赋予了更为沉重也更为光荣的使命——为潘老爷构想的煤铁联合工业体,乃至未来更庞大的工业帝国,持续不断地输送新鲜血液与栋梁之材。他毫不犹豫地拨出专款,委任办事稳妥的老乔全权负责筹办事宜。
潘家庄学堂暂分两种班次——正式班与识字班。正式班面向所有适龄孩童,不仅学费全免,潘老爷还管一顿午饭。这午饭绝非糊弄,有米有肉,更有一条硬性规定——每个学童,每天必须保证两杯奶。此外,凡有学童入学的人家,每月还能额外获得一份补贴——肉十斤、肉罐头十个、白面粉十斤以及精盐两斤。这在普通农户眼里,堪称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足以让任何犹豫的父母下定决心。
识字班则主要针对成年人扫盲,范围覆盖潘家庄所有十六岁至五十岁的青壮。规定每两天必须参加一次识字课,时长不得少于半个时辰。无故缺席或屡次达不到要求者,将会受到扣减工分、甚至暂停上工资格的处罚。当然,胡萝卜与大棒并行,每月坚持上课者,亦可获得肉五斤、精盐一斤的奖励。这是一种软硬兼施的策略,目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尽可能多的脑袋从纯粹的文盲状态中解放出来,哪怕只是认识几百个常用字,也能为将来进入工厂、理解指令打下基础。
学堂的教师,是潘浒让老乔以高价从登州乃至济南等地“挖”来的。他们大多是科场失意、混得不太如意的文人,功名止于秀才甚至童生者居多。潘浒开出的价码极具吸引力:月银十两,另加米面三十斤、肉十斤、盐三斤。这等待遇足以让这些落魄书生过上远比之前优渥的生活。然而,高薪并非没有条件。聘书里白纸黑字明确规定了一条铁律:绝不允许教授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程朱理学,尤其是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之类的玩意儿。 初始内容仅限于《三字经》、《千字文》等蒙学识字教材,但需剔除其中毒害思想的糟粕。这一规定,无异于将这些文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拦腰斩断,其颠覆性不言而喻。潘浒要的不是培养皓首穷经的酸儒,也不是忠君爱国的顺民,他需要的是能接受新知识、服务于他宏大工业计划的工具型人才。
在他的长远规划中,待这批孩童打下识字基础后,他便要设法从“星河”那里弄来幻灯机和一套完整的近现代理科教材。物理、化学、几何、博物……让更多的孩童吸收理性的、客观的、充满探索精神的新鲜知识养分,将那些“之乎者也”、“存天理灭人欲”的桎梏扔进历史的故纸堆,重新激活这个古老民族被压抑了许久的创新创造基因,唤醒那深埋于血脉之中的开拓与尚武血性。
他幻想着有一天,这群远古基因被重新唤醒的伟大民族,手握着他提供的钢枪与大炮,俯瞰众夷,再次发出神只般的宣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勿谓言之不预也!”
开学那日,场面颇为震撼。深植于民族血脉中“教育为根本”的零星基因,依旧在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心中残存。当看到那座新建的、窗明几净的学堂,以及那些头戴方巾、身着长衫的“先生”们时,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农夫农妇,乃至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竟不约而同地、发自内心地向着学堂和先生们,纷纷屈下膝盖,行出了他们自认最为隆重的大礼。
这一幕发生时,潘浒的马车正好从登州城返回,停在了学堂门口。他刚钻出车厢,便看到了这黑压压一片人群跪伏于地的景象。
那些刚刚上岗、内心或许还对不能教授圣贤之道存有些许芥蒂的先生们,显然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尊崇与敬意打动了。他们愣在原地,内心仿佛被某种古老而厚重的东西狠狠撬动了一下,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作为“师者”的责任感与崇高感油然而生。回过神来后,他们纷纷整理衣冠,向着人群郑重地揖手还礼。
“老爷……”
不知是谁眼尖,低呼了一声。
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成百上千的潘家庄民众,以及那数百名年纪不一、眼神懵懂又带着些许期盼的孩童,纷纷转向潘浒的方向,模仿着先生们的样子,笨拙而又认真地揖手,齐声尊呼:“老爷!”
紧接着,更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孩子的父辈、祖辈,拉着尚且不明所以的孩童,再次向着潘浒的方向,纷纷跪下、顿首。动作谈不上整齐,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激与顺从,却如同无形的浪潮,扑面而来。这一刻,凝立在马车旁的潘浒,喉咙没来由地一阵发紧,竟有些哽咽。
“多好的人们啊……”他心中默念,“给他们一条活路,给他们一丝看得见的希望,他们便能心甘情愿地将身家性命托付,乃至赴死!”他深刻地认识到,学堂,播种的是希望,是未来;而枪杆子,扞卫的则是当下这来之不易的一切,是这希望得以生根发芽的根本。
正月十六,天空湛蓝,阳光洒落,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北大营校场,气氛肃杀。新搭建的木质检阅台上,潘浒站得如同一尊雕塑。他头戴一顶大檐帽,样式与汉斯国第二帝国时期的军官帽相仿,但细节处彰显着独特的身份:帽徽是蓝底金色日月徽,搭配精致的如意云纹徽章,硬化皮革制成的帽檐边沿,镶嵌着一圈耀眼的金色如意云纹。
他身披一袭原野灰色的曳撒式毛呢军大衣,衣领上绣着繁复的金色云纹,袖口处同样环绕着五道金纹,彰显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左臂佩戴着一面盾形臂章,上面绣着一对相向人立的飞虎,飞虎上方是金色日月,最上方则是“登州团练”四个醒目的字样。大衣之下,是同样原野灰色的六年式军官常服,仿自汉斯国一九一六年式半礼服,只是右胸的徽章被替换为独特的金色日月徽,军官袖筒上绣着三圈金色如意云纹。
他腰扎宽厚的牛皮腰带,右侧别着牛皮枪套,左侧悬挂着一柄配有黑色鳄鱼皮刀鞘的唐横刀,脚上一双黑色高帮牛皮军靴擦得锃亮。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巨大的操场,沉稳如渊。
在他身后,高顺、孙安、李仁、白禧、桂勇、马槐、鲁平等一众家丁营——即将更名为登州团练的中高级军官们,同样戎装笔挺,肃然而立。
检阅台四周,被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拱卫在中心——这便是潘浒的近卫队。队员共计一百二十人,无一不是从家丁营数千人中百里挑一、反复考核筛选出来的绝对精锐。他们头戴黑色涂装的六年式钢盔,身着黑色的六年式军常服,外罩黑色的六年式曳撒毛呢军大衣,脚蹬黑色牛皮军靴。左臂佩戴与潘浒同款的盾形臂章,右胸是金色日月徽章,左胸则是标明了部队番号、连、排、班的识别标章。他们腰间系着黑色牛皮武装带,身上挂着承载弹药的Y型带,斜挎帆布挎包,双手紧握的,是一支支散发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六年式7.62毫米冲锋枪。
此枪实乃大名鼎鼎的“波波沙”ppSh-41冲锋枪,长840毫米,空枪重3.63公斤,发射7.62x25毫米托卡列夫手枪弹,枪口初速高达每秒426米,采用71发巨大弹鼓供弹,理论射速达到惊人的每分钟900发,堪称近战泼洒弹雨的利器。选择它,正是看中其结构简单、可靠耐用以及恐怖的火力持续性。
除了冲锋枪,近卫队还配备了六挺六年式7.62毫米轻机关枪,即后世被称为“国产大盘鸡”的五三式轻机枪(仿制苏制dpm)。全枪长1272毫米,空枪重约9公斤,发射7.62x54毫米R轻尖弹,枪口初速每秒840米,采用47发装弹盘供弹,射速每分钟600发,能提供稳定而持续的班组压制火力。
此外,近卫队还装备了不占编制的霰弹枪、榴弹发射器,以及两门具备反装甲能力的古斯塔夫m2-550式84毫米无后坐力炮。之所以未能在家丁营中大规模列装“波波沙”和“大盘鸡”,潘浒亦是无奈。一来枪械本身兑换价格不菲,二来是这两款枪射速太快,对弹药的消耗堪称无底洞,以他目前的能量点储备和军工产能,实在难以支撑全军如此奢侈的配置。
此刻,近卫队的每一位战士都昂首挺胸,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拱卫着他们的最高统帅。
检阅台前,巨大的操场上,三千家丁营官兵已集结完毕。横队、纵队,齐整得如同用墨线量过、刀斧劈出一般,静默中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这便是潘浒赖以起家的根本,即将正式冠以“大明登州团练”之名的虎狼之师。
队列最前方,如同巨兽獠牙般陈列着跨时代的重火力——六门覆着炮衣的六年式75毫米L\/16山炮,六门小巧精悍的五年式60毫米迫击炮,八挺五年式手动多管机枪,以及四挺刚烈装的六年式7.62毫米水冷重机枪(芬兰m\/09-21式,采用更轻的三脚架和250发金属弹链)。
军阵之中,等级分明。军官头戴大檐帽,身着军官常服与大衣,脚蹬军靴,气质沉稳。士官与士兵则头戴原野灰色钢盔,身穿士兵常服与大衣,脚踩野战靴,腰扎皮带,身负Y型带和帆布背包,神情坚毅。一套精心设计的标识系统清晰区分着等级:连长,红底金纹领章肩章,一杠三星;排长,一杠二星或一杠一星;士官佩戴枪盾标志;士兵则为红底金色竖纹肩章,以上等兵三条、二等兵两条、列兵一条区分。军官除配刀外,还斜挎着一支毛瑟m1932式冲锋手枪,腰间的皮质弹匣包可容纳十个备用弹匣。
所有官兵,无论职务高低,此刻都双手紧贴裤缝(步枪兵持枪),昂首挺胸,目光聚焦于检阅台上的潘浒。这支部队,从组建之初,其灵魂深处便被打上了潘浒个人风格的、不可磨灭的烙印。
台上,潘浒向前稳稳迈出一步。
台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军令立刻层层传递:“全体都有……立正!”
“哗——!”三千人动作整齐划一,脚掌砸地的声音汇成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巨响,如同猛虎出击前那一声压抑的低吼,震得人心头发颤。
高顺小跑至检阅台侧前方,“啪”地一个干净利落的立正、敬礼,声音洪亮穿透校场:“长官!家丁营陆营全体官兵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潘浒抬起右手,以一个同样标准的军礼回应,声音沉稳:“归队!”
“是!长官!”高顺敬礼,转身,小跑回到指挥位置。
整个军阵再次陷入一片肃穆的寂静之中,官兵们身体站得笔直,如同一片瞬间生长出来的钢铁森林,甘愿为脚下这片土地,为给予他们希望和饭碗的人,挡风遮雨,碾碎一切来犯之敌。
“战士们!”潘浒开口,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
台下,军令官的口令再次响起:“立正……” 虽然官兵们本就站得笔直,但这声口令更像是一种仪式,将所有人的精神气再度提升、凝聚。
潘浒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大声说道:“今日,家丁营全体完成了换装!希望全体将士,刻苦训练,练就杀敌战技!将来,随本老爷上阵杀敌,铸就不朽之功勋!”
他的话语简洁、直接,没有空泛的救世道理,没有拯救民族于危亡的激昂口号,只有最朴素的承诺与要求——练好本事,跟着我,建功立业,获取你们应得的一切。
说罢,他“啪”地一个立正,再次抬起右手,向台下三千余名官兵,致以庄严的军礼。
“敬礼——!”
口令声中,三千余只手或举至额侧,或擎起钢枪,或扬起战刀,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阳光照射在钢盔、枪刺和徽章上,反射出大片令人不敢直视的冷冽光芒。
在这片肃杀的军礼之下,潘浒心中涌动着一句未曾宣之于口,却早已成为这支军队灵魂烙印的意志:保家卫民,杀建奴、杀鞑子、杀倭寇、杀西夷,杀尽一切想要破坏大家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的狗贼。
而在他心底更深处,还有一句更为大逆不道、却无比真实的话在翻滚:哪怕是皇帝老子,是那些满口仁义的读书老爷,只要他们胆敢来抢大家伙的田地、粮食和财富,我们也绝不答应,也要握紧手中的枪,跟他干到底。
学堂的朗朗读书声与校场的凛凛杀伐之气,在这一天,于潘庄这片土地上交织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