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五月初八,西历一六二五年六月十二日。
宜开市、纳财。
登州城内,日头正好。
崭新的“蓬莱商行”牌匾在阳光下泛着乌光,门前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士绅商贾手持泥金请帖,络绎不绝。商行内部,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景象正静候着它的第一批客人。
商行位于登州城内最为繁华的地段,占地足有二亩,上下三层,内里的布局类似于廿零世纪七八十年的百货商店,众多玻璃柜台呈回字形布置,盛装打扮的年轻女子为售货员,站在柜台内侧,柜台的里面一排排货架,货架里摆放着各种商品,大到一人多高的玻璃镜,小到一盒火柴,真是琳琅满目。
顾客想要看啥,售货员就会取来,决定买了,开个两联的票据,顾客拿着票据到商行中央的总台会账,收银员收讫银钱,在两联票单上盖上“收讫”字样的红章,手下红色一联票单,顾客拿着绿单到原来的柜台前凭票取货。
货架和柜台里展示的阿美利肯商货琳琅满目,这都是“星河”出品。
烟草类,如卷烟,不带过滤嘴的,每盒作价白银一两到三两,价最高的就是“华子”,一盒五两银子,但在“星河”那儿,1个能量点能兑换来100盒。
再如古巴雪茄烟,六支一盒作价五十两或黄金五两,而系统兑换价仅十分之一个能量点。
此外,火柴一盒作价白银一两。而打火机一只作价白银二十两到一百两不等。其中,最高档的就是那种外壳是鎏金,镶了若干颗人造宝石,看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在“星河”大爷那儿,花1个能量点就能换几百上千个,售价一百两银子。
玻璃镜,巴掌大,可以拿在手里的那种化妆镜、补妆镜等等,一把白银十两到五十两不等。再有就是更衣镜,半身镜一面得一千两,全身镜一面售价白银五千两,且需预约,一次只能预约两块。
香皂、沐浴液,口红,香水等等,简直是这个时代的贵妇人的系列套装杀手。
可以说,这所谓的阿美利肯商货价格相当昂贵,但却是这个时代从没有过的极稀罕之物,所谓“物以稀为贵”,故而贵也有其贵的道理。
同时,“看货、问价、开票、交钱、提货”这样一套流程更是令人感到新鲜,且规范。
站在商行三楼,潘浒凭栏而望,心中竟然有些莫名的期待。
这时,商行管事张富贵走到旁边,毕恭毕敬的说:“东家,吉时就快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张富贵是张家的人,原先是张家商铺的掌柜,为人细心谨慎但不失果断,也无任何不良嗜好,也正是这些缘故,张瑶推荐他来充任商行第一任管事。
从一开始,达成合作约定之时,潘浒就表态,商行的具体事务由张家负责,他不会多加干涉,不过会定期组织查账。
潘浒淡淡的说:“到时开业即可,我暂且没有其他什么吩咐。”
“是,东家!”张管事毕恭毕敬的行礼,下楼去了。
吉时到了,正式开张大吉。
“噼噼啪啪……”
喜庆的爆竹声从楼下传来。
“砰砰砰……”
复州西北海边,讨虏义勇队的步枪兵们借助胸墙的掩护,不停地装弹、放枪,以一轮接一轮的排枪向建奴倾泻弹雨。震耳欲聋的排枪声次第响起,白色的硝烟在临时掘起的胸墙前方连成一片雾瘴。
铅弹呼啸着扑向百步之外,那里,数十辆覆盖着厚重湿毡、浸水泥木盾牌的楯车,正如同缓慢移动的堡垒,在包衣阿哈和建奴步甲的驱策下,顽固地向前推进。
这种正面厚度达六七寸的重型楯车,此刻给义勇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四年式步枪发射的11毫米R弹因为发射药等原因,在这个射程上难以彻底穿透楯车的正面木盾。弹头大多深深嵌入木头,激起一蓬蓬木屑,却难以有效杀伤其后躲避的敌人。
楯车挡住了明军火铳放出的铳子,无论是冲在一线的阿林,还是拖后的巴扎,因为这个结果而喜出望外,他们似乎都看到了打破明人营寨,最终消灭这伙明人的战果。
很快,建奴就冲进了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就在昨天,喇布杜和他的牛录面对明人的火铳挡在五十丈外,寸步不得进。
阿林越发亢奋,挥舞着长刀,叫嚣着:“加快速度,冲啊!冲进去,杀光明狗!”
胸墙后面的义勇队战士们大多面无表情,手上速度尽可能快的装填子弹和放枪射击。
当最前方的几辆楯车艰难推进到距胸墙约百步时,枪弹的威力陡增。这个距离上,四年式步枪的铅弹已然能够击穿历经打击后内部开始破裂、结构受损的木盾。弹头在穿透过程中变形、翻滚,携带着剩余的动能,狠狠钻进盾后血肉之躯。惨叫声开始密集起来,不再是之前零星的闷哼。
一名正用力推车的阿哈,被一颗穿透盾牌的铅弹击中肩胛,整个肩膀几乎被撕裂,鲜血喷溅在身后的步甲脸上。那步甲刚抹了把脸,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又一颗子弹钻过盾牌缝隙,直接打穿了他的皮盾,在他胸前开了一个窟窿。
但这并非转折的全部。
一辆楯车的车轮在混乱中碾过一片松软的土地,猛地一歪,半边车身滑入了隐蔽的壕沟。就在车身倾覆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从地下传来。紧接着,以那辆楯车为中心,方圆十数步内,接连爆开数团火光和黑烟。预埋的反步兵地雷被触发,预置的破片——铁钉、碎铁块——呈扇形向四周激射。惨叫声戛然而止,那片区域的推车阿哈和步甲,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瞬间倒下一片,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建奴的推进势头为之一窒。
胸墙后方,哨塔上,孙安举着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他看到了楯车推进的艰难,也看到了百步距离上步枪开始发威,更看到了那辆楯车触发地雷后造成的混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对身旁的传令兵下令:“告诉各队,保持射击节奏。”
“镇远”号巡洋舰庞大的舰身,已然调整了姿态,侧舷对准了海岸。粗壮的152毫米主炮炮管微微扬起,副炮群也已就位。甲板上,炮兵们沉默地站在战位,等待着来自岸上的指令。这钢铁巨兽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柄悬而未落的巨锤,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当地雷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真正的炼狱降临了。
“嘟……”尖锐的哨音在义勇队阵地上响起。
早已测算好诸元的六零迫击炮阵地,终于接到了开火的命令。下一刻,密集的、带着独特尖啸声的炮弹划破天空,如同冰雹般砸向建奴冲锋的队伍。
“咻——轰、轰……”
炮弹落点极其精准,大多集中在楯车附近以及后续跟进的建奴步兵群中。瞬间,滩头化作了火光与硝烟交织的死亡之地。高速飞溅的破片无情地撕裂肉体,摧毁一切。一辆楯车被直接命中,厚重的木盾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同后面的士兵一起化作碎片。更多的士兵被四下横飞的破片击中,倒地哀嚎。
巴扎被亲兵死死按在一个弹坑里,耳边全是爆炸的轰鸣和垂死的惨叫。他抬起头,只看到一片混乱的世界,硝烟弥漫,断肢横飞。刚才还信心满满的攻势,在这密集而恐怖的炮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这种超越他理解范围的打击方式,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冰寒与震骇。
然而,炮击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建奴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炮火的密度明显减弱了。又过了片刻,炮击竟完全停止了。
这不是失误,而是孙安等人早就商议好的算计。他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命令炮兵,减缓射速,三轮后停火。鲁平所部,按计划,逐次撤退,放弃第一道胸墙。”
命令被迅速执行。迫击炮的射击变得稀稀落落,最终彻底沉默。与此同时,坚守在第一道胸墙后的鲁平大队士兵,开始行动。他们并非溃逃,而是以伍、哨为单位,相互掩护,利用交通壕,井然有序地向后撤退。动作干脆利落,甚至还有闲心将重伤员一并带走,只留下空荡荡的胸墙和仍在弥漫的硝烟。
正在犹豫着是否撤退的巴扎,忽然发现耳边骤然清静下来,再无一声炮响,他赶紧抬起头来,满眼疑惑:难道明狗的炮子打光了?
忽而,前面传来欢呼:“明狗子的炮子打光了,勇士们,冲呀,杀呀……”
巴扎闻声后,霍然起身,抄起长刀,大呼:“大金的勇士们,随我杀呀!”
先前被明军的炮弹蹂躏了许久的建奴眼见“胜利在望”,原本低落的士气竟陡然回升,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那道已然无人防守的胸墙。他们跨过同伴的尸体,越过被炸毁的楯车残骸,冲破了硝烟,眼前是看似溃退的零星“明军”背影和空旷的滩头。
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当他们嚎叫着翻越胸墙,踏上胸墙后方相对开阔的沙滩时,所有的狂喜和冲锋的势头,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就在前方不足百步之处,一道新的、更为严整的沙袋工事赫然耸立。工事后方,是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义勇队士兵,数以百计的枪口冷冰冰地指向他们。而在这道新防线的两翼,数个以沙包和原木加固的机枪堡垒,如同磐石般巍然屹立,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阿林冲在队伍的前列,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转化为极致的惊愕与恐惧。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和冲过来的数百名勇士,正完全暴露在这片毫无遮拦的沙滩上。前方是严阵以待的敌阵,两侧是致命的侧射火力点,身后是他们刚刚翻越、此刻却可能成为阻碍撤退的胸墙。
完了!
这个词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回头望去,看到了甲喇章京阿林那张因极度震惊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他们不是抓住了胜利,而是一头扎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孙安站在新的防线后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在沙滩上乱作一团、如同无头苍蝇般的建奴士兵。他们脸上的疯狂已被绝望取代,嚎叫也变成了无意义的嘶吼。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刹那间,阵地两翼的机枪射手,为手中的杀器装上弹匣,“咔擦”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严阵以待的义勇队士兵耳中,也仿佛穿透了空间,预告着滩头上那些生命的最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