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日的清晨,天色灰蒙,寒意彻骨。
屯粮城北门的城楼之上,潘浒肃然而立,手中举着一具黄铜包边的单筒望远镜,正凝神远眺着西北方向那白茫茫一片的冰海。镜片里,除了被寒风卷起的冰屑雪沫,暂时空无一物,但他的嘴角却噙着一丝冷峻而笃定的笑意。
如今,万事已然俱备,只差那群自投罗网的建奴,送上门来了。
他心中默念,思绪翻涌。在另一个时空的轨迹里,就是今日,一万四千军民魂断脚下这座小岛。但此刻,这个时空因为他潘浒,因为他苦心经营的登莱团练,悲剧绝不会再上演。乌讷格还有他所率领的两万建奴注定将会成为他精心“编织”的钢铁火网中,哀嚎挣扎的猎物。
乌讷格大军刚从陆上营寨开拔不久,其动向便已被登莱团练所洞悉。
这是来自天空中,超越时代的“千里眼”——由潘老爷不惜重金,通过“星河”兑换而来的dJ无人机,正无声地翱翔在数百米的高空。其下传回的实时画面,清晰地显现在“远望”侦察分队操作员手中的屏幕上。
情报缺失、侦察手段落后……这一系列“不足恐惧症”,促使潘浒不惜耗费巨资,购置了五架性能可靠的dJ无人机以及配套的充电站和中继设备,力求实现战场单向透明,达成“超视距侦察”的初级目标。同时,他精心甄选了一批读过书、识些字的伶俐少年,集中培训,组建了这支代号“远望”的特别侦察分队,直接隶属于他的亲卫营。此番正是“远望”小队的首次实战。
天色未明时,“远望”分队便已开始按计划,分批释放无人机进行巡逻侦察。直到第三架次无人机升空后不久,建奴大军终于出现在了西北方向的海边。
提前掌握敌情,意味着宝贵的时间与绝对的主动,接下来的战斗将会从容不迫。
按照预定计划,姚抚民亲自率领上千名龙武前营的军士,扛着大斧、铁镐等工具,来到距离西北海岸不远处的冰面上,热火朝天地开始“挖掘”冰壕。他们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冰原上传出老远,表演得煞有介事。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用水浇筑、冰冻而成的冰墙之后,登莱团练的两个步枪连、四百名步枪兵,在卢强的统一指挥下,正蓄势待发。战士们沉默地检查着手中的四年式11毫米单发步枪,将黄铜子弹压入弹仓。在他们侧后方,一队近卫携带两挺“大盘鸡”轻机枪和二十支配备弹鼓的“波波沙”冲锋枪,为步枪兵提供及时的火力支援与掩护。
潘浒担心火力输出过猛,会把这群好不容易引来的“恶狼”吓跑,导致精心策划的“瓮中捉鳖”变成一锅难以收拾的“夹生饭”,于是火力采取前轻后重配置,兵力也主要布置在北城墙以码头等预设防线上。
就在登莱团练进行最后准备的同时,乌讷格所率的两万余建奴及仆从军,正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艰难跋涉。极寒天气让海冰坚厚足以承重,却也使得冰面异常湿滑,战马行走其上,步履蹒跚,随时可能失蹄。大军不得不分出大量人手牵马缓行,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建奴大军的前锋,一千多名主要由内喀尔喀部蒙古人组成的骑兵,才终于蹒跚着,接近了觉华岛西北海岸。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正在冰面上“认真”凿挖的姚抚民所部,与突然出现的建奴前锋,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一方是蓄意在此“设障”等待,另一方则是怀着突袭之心悄然逼近,这突如其来的照面,让双方都愣了一下,场面瞬间凝固。
姚抚民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将领,他猛地一个“激灵”,脸上瞬间堆满了“惊骇”之色,用尽平生力气,嘶声大喊起来:“建奴……是建奴来了!兄弟们,快跑啊!!”
话音未落,他扔下手中就铁镐,转身撒开脚丫子就往岛上狂奔,一边跑还一边不忘回头声嘶力竭地呼喊:“快逃命!建奴杀来了!跑啊!”
主将如此,上千明军更是有样学样,发出各种惊恐的怪叫,丢弃手中的工具,如同炸窝的蚂蚁般,乱哄哄地调头就往岛内溃逃,队伍散乱,旗帜歪斜,俨然一副被吓破了胆的乌合之众模样。
一千多建奴前锋骑兵见状,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一阵猖狂的狞笑。为首的甲喇额真操着一口蒙鞑话,叽里呱啦地叫嚷了一通,大意是明狗怯战,不堪一击。
随即,他哇哇狂叫着,挥舞着雪亮的弯刀,一马当先地率领着近千下马步战的马甲兵,追杀溃逃的明军。只留下百余人负责照看那些在冰面上行动不便的战马。
当姚抚民率领的诱饵部队成功“逃”入岛内,消失在前方的坡地之后,阻击的重任便落在了卢强指挥的两个步枪连肩上。四百名步枪兵,潜伏在冰墙之后,他们所能依仗的,便是手中那杆沉甸甸的四年式步枪,以及平日里千百次锤炼形成的肌肉记忆与纪律。
建奴前锋因为冰面湿滑,追击的队形有些散乱参差,但那股子长期劫掠养成的凶悍彪悍之气,却丝毫未减,嚎叫着逼近。
相距大约二百米时,卢强突然起身,拔刀前指,厉声吼道:“第七连!瞄准……开火!”
命令一下,瞬间爆发出震耳的枪声。
“砰……砰砰砰……” 二百支四年式单发步枪几乎在同时喷吐出炽烈的火焰与硝烟。
第一轮齐射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向着冲锋的建奴甲兵横扫而去。
20余克重的半被甲圆头弹,以每秒400多米的初速脱膛而出,携带着恐怖的动能。冲在最前面的蒙古披甲骑兵,身上那简陋的皮甲或镶嵌铁片的棉甲,在这超越时代的步枪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
“噗嗤!”
“咔嚓!”
中弹的闷响与骨骼碎裂的声音瞬间取代了嚎叫。中弹之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人猛地一顿,或是胸口炸开血洞,一声不吭地栽下马来;或是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射在洁白的冰面上,触目惊心;战马悲鸣着摔倒,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筋断骨折。
仅仅一轮齐射,建奴前锋的冲锋势头便被硬生生遏制,冰面上人仰马翻,瞬间倒下了数十人。
就在第一连士兵开始迅猛而有序地装填第二发子弹时——扳开击锤到装弹位,打开活门,冒着青烟的黄铜弹壳被抛出,右手迅速从子弹袋中摸出一发新的定装弹填入弹膛,拇指顺势将击锤扳回待发位——整个流程熟练得如同呼吸,不过区区数秒——卢强的第二道命令已然响起:“第九连!开火!”
“砰——!”又是一片震耳欲聋的爆鸣,二百发子弹雨泼般洒向已开始混乱的敌群。
这些将来成为蒙八旗的内喀尔喀兵何曾见过如此密集、如此精准、如此致命的全方位火力打击?他们如同秋收时被成片割倒的麦秸,一排接一排地倒下,但凡中弹落马者,非死即重伤,几乎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
两轮排枪打完后,第二连率先撤向第二道预设阵地。而刚刚完成装弹的另一个连,则迅速上前补位,枪口再次指向混乱的敌军。
“瞄准……开火!”卢强的声音依旧沉稳。
“砰!”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越打信心越足,枪声显得格外齐整,声势也更为骇人。又是近百步战的内喀尔喀骑兵倒在了一百米这个距离上。
三轮排枪,六百发11x60毫米步枪弹,就给建奴前锋骑兵造成了超过二百人的伤亡,冰面上躺满了人马尸体和垂死挣扎的伤兵,殷红的鲜血在洁白的冰面上肆意流淌、冻结,形成一幅残酷而诡异的画卷。后续跟上的建奴大队目睹此景,也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惊疑不定。
卢强见阻击效果已达预期,敌军锐气已挫,再打下去的话,真有可能会将建奴吓跑,果断下令,全体撤退。撤退过程中,虽有个别新兵因紧张而略显慌乱,但在基层军官和老兵的呵斥、组织下,整体井然有序,未出现大的纰漏。
同时,已被打得胆寒的建奴前锋却不敢紧逼,只是远远地缀着,虚张声势。
卢强率部顺利退至屯粮城下,两个连的战士鱼贯从北门涌入城内。
“吱呀呀——”
厚重的、包裹着铁皮的木制城门被奋力关上,随即传来“咣当”一声巨响,那是比成人腰身还粗的巨大门闩重重落下的声音。
高空之中,两架dJ无人机悄然盘旋,将岸边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接触战尽收眼底。操作员通过图传画面,清晰地看到建奴前锋畏缩不前的姿态,迅速将“敌遭我前沿阻击,伤亡惨重,现迟疑不前”的信息回报。
率领主力刚刚登岛的乌讷格,很快接到了前锋受挫的战报。闻知上千精锐骑兵,竟被四五百明军用火铳打得死伤累累,溃不成军,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岛上有硬茬子,装备了许多犀利火铳,甚至可能有大炮!”他召集麾下各部将领,厉声告诫,“你等需发挥我大金铁骑冲阵近战之长,快速贴近,让他们的火器施展不开。”
“嗻!”众将齐声应是。
稍作整合,乌讷格做出了分兵进击的决策:
他亲率主力一万五千余人,其中包含真正的八旗精锐和大部分蒙古骑兵,直扑觉华岛的核心——屯粮城。他判断,守军主力应聚集于此,只要以雷霆万势攻破北门,杀入城内,不仅能夺占那堆积如山的粮草物资,更能一举粉碎守军的抵抗意志。
同时,他派出一名心腹将领,统领五千精骑,转向杀往觉华岛东北部的龙武水营码头,严令若不能俘获明军战船,则务必将其尽数焚毁,并将可能留守的水兵全部诛杀,彻底断绝守军从海上逃逸的希望。
不多时,屯粮城北面,烟尘渐起,如同滚雷般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开始微微震颤。虏骑主力,如同席卷大地的乌云,向着这座孤城压迫而来。
北城门上方的敌台内,潘浒岿然不动。他依旧叼着那根粗大的雪茄,任由青灰色的烟圈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散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北方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密的虏骑洪流。
要不了多久,这屯粮城北门外那片看似开阔的荒野,将会变成这个时代最惨烈、最高效的屠宰场。
在他的身旁,是一个利用城垛加固而成的半封闭式机枪堡。射击孔后,一挺六年式水冷重机枪如同蛰伏的巨兽,枪身黝黑,枪管外的冷却水筒反射着冷光。副射手和弹药手安静地蹲在一旁,十二个250发弹链箱码放得整整齐齐。这,将是他接下来的战位。他准备操作这挺超越时代几百年的“machine Gun”,亲手将那些视汉人性命如草芥的北方鬣狗统统送入地狱。
在他身旁,姚抚民、金冠等一众明军将领,也人人头戴八瓣钢笠盔,依托着垛堞半蹲着。他们手中拿的不再是传统的刀剑,而是潘浒配发给他们的五年式6.5毫米连发步枪,每人还有十个五发弹夹。他们将被安排在这座位置极佳的敌台上,亲身参与并“体验”一场以绝对优势火力碾压建奴的“大战”——或者说,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为了将这出“杀奴大戏”完美上演,潘浒将手中最主要的兵力和火力都集中配置在了屯粮城,尤其是北面城墙:
城墙上,除了这处核心机枪堡,还另外部署了三处重机枪阵地,共四挺六年式水冷重机枪;两门六十毫米迫击炮被巧妙地安置在城墙拐角,可以覆盖城下大片区域;三个满编的步枪连,近五百名装备了五年式连发步枪的士兵,分层据守在各段城墙。
装备了上百支“波波沙”冲锋枪和四挺“大盘鸡”轻机枪的近卫队,作为最强的机动突击力量,在城墙下待命,随时准备扑灭任何可能的突破点。
西面城墙靠近悬崖,地域狭窄,只布置了两个排的步枪兵和部分明军火枪手警戒;南门则由一个排的团练兵率领五百明军火枪兵驻守。
城内,真正的杀手锏被隐藏起来:一门六年式120毫米重型迫击炮和四门六年式75毫米山炮,构成了远程火力支柱,炮口早已测算好诸元,直指北门外那片预定的杀戮区。
还有两个连的步枪兵在城内靠近南门处作为总预备队。
尽管总兵力甚至不及来犯建奴的四分之一,但潘浒心中雪亮,他麾下这支军队的火力配置,在这个冷兵器与早期火器并存的时代,堪称“无敌”。其火力密度,足以让任何敢于冲锋的敌军,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
望着冰原上那越来越近、猎猎作响的建奴狼头大纛,以及大纛下那影影绰绰的敌军主将身影,潘浒深吸一口雪茄,任由辛辣的烟气在肺叶中转了一圈,缓缓吐出。
他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裁决般的平静。
这些肆虐辽东、血债累累的杂碎们,终于——来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