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这边,上午已经提前将一间位置僻静、朝南的客房彻底打扫干净,床铺铺好,窗户开了小缝透气。马车直接停在大门口,又是一番小心翼翼到极致的挪动,终于将龙渊宸安置在了新宅客房的床上。当他的身体接触到柔软干燥的新被褥时,我看到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你好好歇着,需要什么就喊一声,我们就在外面忙。” 娘轻声叮嘱了一句,便带着我和哥哥退了出来,轻轻带上门。
最重要的“活物”搬运完成,我们都松了口气。剩下的,就是一些零碎杂物和牲口家禽了。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了喧闹的人声。新宅气派,搬迁又是喜事,难免有听到动静的村民过来看热闹。几个人聚在崭新的大门外,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哎,周嫂子,这就是你们的新宅啊?真气派!”
“狗蛋娘,恭喜恭喜啊!这就搬进来啦?”
“画丫头真是能干,这院子设计得真好!”
娘连忙笑着迎出去,站在高高的青石门阶上,和乡亲们寒暄。我和哥哥也跟了过去。
忽然,人群中有人眼尖,看到了从里面出来的小贝,以及跟在小贝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两只毛茸茸的灰色“小狗崽”。
“呦!周嫂子,你家啥时候又养狗了?还一下子养三只?” 一个婶子好奇地问。
小贝似乎听懂了是在说它,立刻昂首挺胸,走到大门内侧,蹲坐下来,黑溜溜的眼睛机警地看着门外的人群。它身后的两只小狼崽——大宝和二宝,这些天被灵泉水和精心喂养,个头见长,圆滚滚胖乎乎,灰色的皮毛光滑蓬松,耳朵还没完全立起来,乍一看,确实和土狗崽差别不大,只是眼神更亮,带着点野性的好奇。它们见小贝停下,也一左一右蹲坐在小贝旁边,三只毛团子排成一排,对着门外“陌生人”发出了稚嫩却响亮的“汪汪”声!
尤其是当有好奇的村民试图迈过门槛进来看看时,小贝立刻站起身,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呜声,大宝和二宝也绷紧了小身子,叫得更起劲了,虽然奶声奶气,但那架势十足。
“哎呦,还挺凶!护家呢!” 村民们被逗笑了,纷纷止步。
娘趁机笑道:“可不是嘛,前些日子画儿在山里捡的,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没想到还挺机灵,知道看门了。这大宝、二宝,跟着小贝,倒是学得快。” 她自然而然地给两只小狼崽安上了“狗”的身份和名字。
“是好狗!从小养大,最是忠心!” 村民们纷纷表示赞同,乡下养狗看家护院再正常不过,没人深究品种。
就在这时,又有人注意到了院子里,一个半大的小子正扶着客房门口的柱子,似乎想透口气。正是脸色苍白、穿着哥哥旧衣服的龙渊宸。他大概是在房间里闷久了,想出来稍微活动一下,没想到大门有这么多人。
“周嫂子,那位小哥是……?” 立刻有眼生的村民问道。
娘脸上笑容不变,声音清晰而自然,将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说辞娓娓道来:“那是我娘家侄子,叫宸小子。唉,说起来也是可怜,他娘……就是我那远房的表姐,家里遭了变故,就剩他一个了,这孩子性子倔,一路找来投奔我们。也是多年没见,一开始我都没敢认。路上又吃了不少苦,进山想找点野物,不小心摔了,伤得不轻,正好被我家画儿碰上给救了回来。这不,一直在养伤呢。”
娘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叹息和怜惜,将一个“家道中落、投亲靠友、不幸遇险”的少年形象勾勒得合情合理。村民们听了,脸上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真是遭罪了!”
“周嫂子心善,收留侄子是应该的。”
“宸小子,好好养伤,以后就在柳树湾安生住下!”
龙渊宸站在客房门口的阴影里,隔着一段距离,朝着门外的人群,微微欠了欠身,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礼貌。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份沉静和略显疏离的气质,反而更符合一个“遭遇变故、性情沉闷”的投亲少年形象。
村民们又感慨了几句,见主家还在忙碌,便识趣地渐渐散去了。
我站在娘身边,看着村民们的背影,又看看门口昂首挺胸、如同哨兵般的小贝和它身后两个“小警卫”,再看看堂屋门口那道沉默却已悄然融入我们家庭叙事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一场突如其来的救援,带来了一连串的麻烦,却也促成了更多的“安排”。小贝和狼崽们有了合理的身份和职责,龙渊宸有了一个暂时的、安全的容身之所和合理的对外解释。而我们这个家,也在这种充满意外却又被努力理顺的节奏中,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新生活。
日头渐渐偏西,最后一车杂物也搬运完毕。老宅里,除了明天迁居仪式必需的一点象征性物品,已经彻底清空。我们锁好了老宅厚重的大门,那把熟悉的旧铜钥匙被娘小心地收进怀里。她站在老宅院门外,回头看了好一会儿那栋低矮破旧却承载了我们无数记忆的土坯房,眼中似有水光闪动,但最终,她转过身,挽起我的胳膊,朝着村西头那座在夕阳下泛着温暖光泽的青砖院落,坚定地走去。
哥哥已经牵着马车从新宅后门进去了。我和娘走到新宅气派的大门前,推开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然后从里面,郑重地闩上了门栓。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熟悉的村庄和过往;门内,是崭新的家园和未来。
我们站在影壁前,相视一笑。忙碌喧嚣的一天即将过去,而真正属于新宅的第一夜,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