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这就去。”哥哥应了一声,转身就出了堂屋,院子里很快传来他收拾柴火的窸窣声。
娘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画儿,你去后院把鸡鸭还有猪的吃食弄出来吧。时辰也不早了,该喂它们了。”
“行,我这就去。”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里很自然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去后院干活,喂鸡喂鸭喂猪,清理圈舍……这已经成为我每日的“功课”之一。
起初,当娘第一次将这些活计分配给我时,我心里不是没有过瞬间的别扭和疏离感。前世三十年,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生活在城市,这种最原始的、与家畜粪便和粗糙饲料打交道的农活,离我的生活实在太远。鸡舍的异味,猪食槽的黏腻,鸭子扑腾时溅起的污水……每一个细节都在挑战着我来自现代文明的某些本能。
但我更清楚,在这里,在柳树湾村,在娘和哥哥的认知里,我就是个十岁多的农家女孩。洗衣、做饭、喂鸡喂猪、打扫院子,这些是一个农家女儿理应分担、甚至应该熟练操持的家务。如果我一直以“心理年龄三十岁”为由抗拒或生疏于这些,不仅显得格格不入,更容易引人怀疑,更重要的是,那会让我和这个家、和娘之间产生看不见的隔阂。
我不想当那个被特殊对待的“异类”。我想真正融入,想用最日常的方式,去体会和承担属于“柳辞画”这个身份的生活重量。
所以,我强迫自己去适应。一开始笨手笨脚,被公鸡追着跑,拌猪食时弄得满身都是,清理鸭舍时恶心得干呕。娘看了只是笑,耐心地一遍遍教我,告诉我鸡喜欢吃什么草籽,猪食怎么拌才均匀,鸭子晚上要赶回窝里才不下野蛋。哥哥也会在我被溅了一身泥水时,憨笑着帮我打水冲洗。渐渐地,那些令人不适的气味和触感,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生活本身的踏实感。
按现代的话说,我只是心理年龄三十岁,实际年龄也就才十岁多几个月——雪镜三十六年六月初四生,到如今雪镜四十五年八月,可不就是十岁零两个多月么。这具身体稚嫩,需要成长和锻炼;这个身份赋予的责任,需要我去学习和承担。后院那些咕咕叫的鸡、嘎嘎叫的鸭、哼哼叫的猪,它们不仅仅是未来的肉蛋来源,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是需要被照顾的“成员”。
“行,去吧!”娘微笑地对我说,那笑容里是全然的信任和寻常,仿佛我只是去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事。这寻常本身,就是对我努力“融入”的最大肯定。
我点点头,掀开通往后院的旧布帘子,走了出去。
后院比前院更加杂乱些,却充满了生机。左边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鸡舍和鸭棚,右边是稍大些的猪圈,中间一小片空地晾晒着些干菜,角落里堆着铡好的草料和准备过冬的柴火。夕阳的余晖给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我熟门熟路地先走到墙角那口用来蓄水的大水缸旁。水缸半埋在地下,保持阴凉,里面是哥哥每天从村口井里挑回来的清水,用于牲畜饮用和冲洗。我左右看看,娘在堂屋没出来,哥哥在前院收拾柴火,后院只有几只鸡在篱笆边悠闲地踱步。
就是现在了。
我蹲下身,手指轻轻触碰到冰凉的缸壁,意念集中,一股清澈无比、隐隐透着灵光的液体便悄无声息地注入水缸中,与原有的井水迅速融合。灵泉水。这是除了每日掺在姜糖水里给工匠们喝之外,我另一个坚持“亲力亲为”后院活计的、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
鸡鸭猪喝了掺有灵泉水的饲料和饮水,会长得更健壮,少生病,下蛋更多,肉质或许也会更好。这只是我的期望和猜测,但几个月下来,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家里的两只母鸡几乎天天下蛋,蛋壳红润结实;鸭子个头蹿得快,羽毛油光水滑;那两头小猪更是能吃能睡,长得圆滚滚、膘肥体壮,远胜村里一般人家养的。娘有时会摸着猪背喜滋滋地说“今年过年能杀出好肉”,哥哥也夸“咱家的鸡鸭就是精神”,但他们只当是喂养得精心,从没深究。
我也没打算说。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这件事,我自己也没法完全解释清楚。灵泉水的来源太过玄奇,效果也超出常理。说了,或许没什么,娘和哥哥可能只会更觉得我“有本事”;但万一呢?万一引来不必要的猜测,甚至危险呢?这个世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空间和灵泉是我最大的依仗和秘密,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我能与至亲分享空间的便利,却始终对灵泉水这种更接近“本源”力量的东西,保持着一份谨慎。
就让我以这种默默的方式,守护这个家,守护这些依赖我们的生灵吧。看着它们健康活泼,看着娘和哥哥脸上的笑容,那份不能言说的忐忑,似乎也能被抚平些许。
加完灵泉水,我站起身,开始准备饲料。鸡食主要是碾碎的杂粮混合一些剁碎的青菜叶和野菜,有时加一点碾碎的贝壳粉。鸭食差不多,但水分要多些,它们喜欢泅水吃食。猪食则要复杂点,用的是煮熟的野菜、麸皮、豆渣,有时加一点剩饭剩粥搅和在一起,稠糊糊的一大盆。
我挽起袖子,露出细瘦却比刚来时有力了不少的手臂,按照娘教的比例和方法,在几个不同的木盆木槽里忙碌起来。谷物倒进石臼里舂碎的声音,菜刀在木板上剁切的声音,木勺在盆里搅拌的声音……这些声音枯燥却充满生活的质感。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泥土地上。
鸡鸭们似乎闻到了食物的气息,开始不安分地咕咕嘎嘎叫起来,挤在篱笆门口。猪圈里那两只半大的猪也哼哼唧唧地拱着圈门。我将拌好的鸡食鸭食分别撒进食槽,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啄食,羽毛抖动,欢快急切。然后又吃力地端起那盆沉重的猪食,倒入猪圈的石槽。两只猪立刻将长长的嘴巴埋进去,发出满足的吧嗒声。
做完这些,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我用袖子擦了擦,又拿起靠在墙边的竹扫帚,开始简单地清扫鸡舍鸭棚外的粪便和散落的羽毛。气味确实不太好闻,但我已经可以面不改色。
一边打扫,我的思绪一边飘远。明天就要上大梁了。那根系着红绸的“喜梁”,我和哥哥要一起抬起,安放……那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我们这个新组建、却饱经磨难的家,即将拥有真正坚固的庇护所;也象征着我和哥哥,这两个没有血缘却比血缘更亲的兄妹,要共同为这个家的未来担起责任。
柳二叔叮嘱的那些吉祥话,我是不是该提前在心里多练几遍?撒吉物的时候,手要稳,笑容要甜,要把那份喜悦和祝福实实在在地撒出去……
还有娘。她明天一定会很紧张,又很骄傲吧。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在众人的见证下,完成这样重要的仪式。
夕阳彻底沉入了远山的轮廓,天边只剩下一抹绚烂的晚霞,将后院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鸡鸭们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踱回窝里。猪也吃完了,懒洋洋地躺在干草上。我放下扫帚,看着这安宁的一幕,心里充满了平静的满足感。
前院传来哥哥喊吃饭的声音。我应了一声,最后检查了一遍水槽里还有足够的(加了料的)水,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掀开帘子,走进了堂屋温暖昏黄的灯光里。
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