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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如同乳白色的轻纱,尚未在山谷间完全散尽,杂役处的矿场上已经响起了叮叮当当、此起彼伏的凿击声,汇成一片枯燥而坚硬的劳作交响。

林峰挥动着那把沉重的黑铁矿镐,每一次挥起、落下,都带着稳定的节奏。汗水从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碎石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成为青云宗杂役已经整整三个月了,这九十多个日夜,他白天在矿场重复着枯燥繁重的劳作,夜晚则潜入废弃矿洞,在生死边缘探索黑色石碑与血脉吞噬的奥秘。

“听说了吗?今天有内门的大人物要来观摩外门考核的预选赛!”休息的哨声刚响,几个相熟的杂役便凑到阴凉处,一边用破布擦拭汗水,一边低声交谈。

林峰默默坐在不远处的矿石堆旁,用一块粗麻布仔细擦拭着矿镐柄上沾染的泥垢,耳朵却如最敏锐的猎犬,悄然捕捉着每一个可能重要的字眼。

“内门弟子?他们眼高于顶,不是向来不屑于关注我们外门这些‘粗浅’比试吗?”

“这次不一样!听说来的是楚风师兄,内门年轻一代真正的翘楚,大长老的亲传弟子!”

楚风这个名字,让林峰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确实听说过此人——年仅二十二岁便已突破至筑基中期,是青云宗近百年来最年轻的筑基修士之一。更令人称道的是,他乃这一代弟子中最早领悟剑意、被誉为“剑心通明”的绝世天才,在内门声望极高。

“这等人物,为何突然对预选赛感兴趣?”有人不解。

先前那人左右张望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听一个在外门执事堂当值的亲戚说,楚风师兄似乎在暗中物色人手,准备组建一支探索小队,要去某个新发现的远古秘境寻找机缘…这次来,怕是想亲自挑几个有潜力、背景干净的外门苗子。”

谈话声因监工的走近而戛然而止,但林峰已将关键信息牢牢记在心里。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矿场飞扬的尘土,望向远处那座被晨光镀上金边的外门演武场。今日那里旗帜招展,人影幢幢,确实比往日热闹数倍。

“都愣着干什么?!今日的矿石定额,不想完成了是不是?!”监工粗哑如破锣的嗓音骤然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鞭策意味。

林峰重新握紧矿镐,黝黑的镐尖在朝阳下划过一道冷光,精准地凿入岩层缝隙。心中却已有了清晰的计划——今夜,无论如何,他都要去演武场亲眼看看。不仅仅是看比试,更是要亲眼看看那位传说中的楚风,以及…确认某些猜测。

夜幕如墨汁般浸染了天空,星子尚未完全显现,外门演武场却已是灯火通明。数十盏巨大的气死风灯悬挂在擂台四周,将青石铺就的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预选赛已进行到最后阶段,擂台上,两名外门弟子正战得难解难分,剑光掌影交错,呼喝声与气爆声不绝于耳。林峰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最后方的阴影里,身形半掩在一根廊柱之后,目光却如鹰隼般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贵宾席上那个卓然而立的青衫男子身上。

楚风看起来比传闻中描述的更加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清俊如画,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他并未穿着内门弟子常见的华服,只一袭简单的天青色长衫,腰束玉带,长发以一根木簪随意绾起,整个人透着一种洗净铅华般的出尘之气。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并未刻意彰显什么,却自然而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仿佛一块温润却不容忽视的美玉。

令林峰略感意外的是,楚风似乎并未特别关注擂台上的激烈比试,他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反而时不时地、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方式扫视着台下观众席,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特定的人或物。

“下一场,赵乾——对——李岩!”裁判洪亮的声音穿透喧嚣,回荡在演武场上空。

林峰收回目光,投向擂台。只见赵乾一身崭新的月白色锦缎劲装,腰佩美玉,足蹬云纹靴,姿态从容甚至带着几分倨傲地缓步上台。与三个月前相比,他的气息明显更加凝实厚重,周身隐约有灵力流转的微光,显然这三个月修为又有显着精进,距离筑基中期恐怕已不远。

比试的铜锣刚刚敲响,不过七八息的时间,擂台上形势已定。赵乾甚至未曾拔剑,只是身形一晃,避开李岩全力刺来的一剑,随即一掌轻飘飘拍出。那一掌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掌缘泛起淡淡的青色光晕,精准印在李岩胸口。

“噗!”李岩如遭重击,面色一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直直跌下擂台,挣扎两下竟未能立刻站起。

台下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与喝彩。

“赵师兄威武!这青云掌已然炉火纯青!”

“我看赵师兄距离筑基中期也只差临门一脚了,此次内门选拔,必有他一席之地!”

赵乾负手立于擂台中央,享受着众人敬畏与羡慕的目光,下巴微扬。忽然,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台下,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人群后方、廊柱阴影下的林峰身上。四目相对,赵乾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残忍笑意,甚至还抬起右手,在脖颈处做了一个极其缓慢的割喉手势。

林峰面无表情,眼神古井无波,与赵乾遥遥对视,心中却是一凛。刚才赵乾出掌的瞬间,他凭借日益敏锐的感知,清晰捕捉到对方体内真气运转轨迹与三个月前有所不同——那青色真气中,似乎隐隐掺杂了一丝极其隐晦、令人极不舒服的阴冷诡异气息,绝非正统青云诀所有。

“还有谁要上台挑战赵乾?”裁判环视全场,声音洪亮。

场中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赵乾展现出的压倒性实力,让原本几个有心挑战的外门佼佼者也暗自掂量,最终选择了沉默。无人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取其辱。

“既然无人挑战,那么今日预选赛的胜者是赵…”

“且慢。”

一个清朗平和,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打断了裁判的宣布。贵宾席上,楚风不知何时已悄然起身,正缓步向擂台走来。他的步伐不快,却自有韵律,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奇特的节点上,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赵师弟的青云诀,修为确实颇为扎实,这一式‘青云探月’掌劲凝练,已有六七分火候。”楚风登上擂台,对赵乾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晰,“不过,招式施展间过于追求刚猛霸道,以求速胜,反倒失了青云诀本应有的那份‘云卷云舒,随风而动’的飘逸灵动之意。须知过刚易折,刚柔并济,方是长久之道。”

赵乾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面对这位内门翘楚、大长老亲传,他不敢有丝毫不敬,只得强压不快,拱手行礼,声音略显僵硬:“多谢楚师兄指点,师弟定当谨记。”

楚风却并未继续与他交谈,反而转过身,目光再次扫向台下。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游移,如同实质般穿过人群,最终稳稳定格在林峰身上,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

“那位师弟,可否赏脸,上台一叙?”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所有目光瞬间从楚风身上移开,齐刷刷地投向人群后方、廊柱下的林峰。惊愕、疑惑、嫉妒、审视…种种目光交织。谁也没想到,楚风这等人物,竟然会突然点名一个毫不起眼、衣着寒酸的杂役弟子!

林峰心中亦是一惊,无数念头电闪而过。但他面色沉静,深吸一口气,排开身前人群,稳步走上擂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楚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并非简单的审视,而是一种近乎洞察的观察,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力量,要将他从内到外看个通透。

“你叫林峰?”楚风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清澈却深邃,“三个月前的外门大比最终战,我恰好在场,看过你的比试。”

林峰心脏猛地一跳,但强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微微躬身:“见过楚师兄。”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堂堂内门天骄,日理万机,怎么会去关注一场微不足道的外门大比?还是说,他关注的重点,并非比试本身?

“不必多礼。”楚风摆摆手,语气随和,“你的青云步法,很有特点。虽然真气运转略显滞涩不畅,根基也稍显薄弱,但步法转折间的几个微妙变化,尤其是闪避赵师弟最后一击时的那个弧形侧滑…倒是暗合了几分‘道法自然,顺势而为’的天道韵律。这很罕见。”

这句话,让林峰心头剧震!他最近研究石碑纹路,确实将其中一些关乎身法、闪避的玄奥轨迹,尝试着融入了最基础的青云步法之中。但这等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就连专门教导身法的外门教习长老都未曾特别指出,楚风竟然隔着擂台、仅凭一次观战就精准地看出来了?此人的眼力与悟性,简直恐怖!

“楚师兄目光如炬,师弟佩服。些许粗浅领悟,不值一提,恐是师兄过誉了。”林峰谨慎回应,字斟句酌。

楚风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没有继续客套,反而突然抬起右手,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尖并无光华大放,只有一缕凝练至极、近乎无形的真气流转而出。他手臂轻划,那缕真气在空中留下一道清晰可见、轨迹玄妙的淡青色痕迹。

“林师弟,你看我这一指划过的轨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楚风微笑着问道,目光却紧紧锁定林峰的眼睛。

林峰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心脏几乎漏跳一拍——楚风在空中划出的这道淡青色轨迹,其弯曲的弧度、转折的节点、内蕴的某种“势”,竟然与他识海中那黑色石碑右上角某一道复杂纹路,有着惊人的、至少七分以上的神似!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与心中翻江倒海的震惊,强迫自己凝神,仔细观摩那道正在缓缓消散的真气轨迹。那道轨迹看似简单,只是空中一划,但若用心体会,便能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与周围天地隐隐共鸣的奇异韵律。

“这一指…轨迹圆融,起止无端,看似随手而为,实则…”林峰沉吟片刻,谨慎地选择着词汇,“暗合周天星辰运转、阴阳交替之玄妙。仿佛…不是人在划动轨迹,而是轨迹本就存在于天地间,师兄只是将其‘引’了出来。”

楚风眼中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遇到知音般的欣喜:“妙!‘引’字用得好!不错,不错!看来林师弟对天道韵律的感悟,远非寻常外门弟子可比。这份灵性,难能可贵。”

两人的对话云山雾罩,充满玄机,让台下绝大多数人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唯有擂台边的赵乾,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拳头在袖中紧握,骨节发白。楚风如此看重、甚至可以说是“青睐”一个低贱的杂役,这让他感到强烈的羞辱与嫉恨。

“楚师兄,”赵乾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忿,“与一个身份低微、血脉斑杂的杂役论道谈玄,未免…有些辱没师兄的身份吧?”

楚风闻言,缓缓转过头,目光平淡地落在赵乾脸上。那目光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淡淡的疏离。

“赵师弟,”楚风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修行之路,漫漫求索,首重心性与悟性。达者为先,能者为师。这与出身贵贱、血脉纯杂何干?执着于门户之见、血脉之别,反而落了下乘,恐生心魔,阻碍道途。”

这番话语气不重,却字字如锤,敲在赵乾心头,更敲在许多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心上。赵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却不敢出言反驳这位内门翘楚,只能咬牙低下头,掩去眼中汹涌的怨毒。

楚风不再理会他,重新看向林峰,突然嘴唇微动,一缕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传入林峰耳中:“今夜子时三刻,后山‘望月亭’,单独一见。”

传音完毕,他不等林峰有任何回应,对裁判略一点头,便衣袖轻拂,身形如同化作一缕清风,飘然掠下擂台,在众人愕然、复杂、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径自离去,很快消失在演武场外的夜色中。

子时的后山,万籁俱寂。白日里的喧嚣仿佛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吸收吞噬,只余山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虫豸偶尔发出的短促鸣叫,更添幽深。

林峰准时抵达望月亭。这是一座建在山崖边的六角石亭,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亭子与周围的怪石古松染上一层清冷的银辉。楚风果然已等在那里,一袭青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被月光照亮的脸庞,显得更加出尘脱俗,少了白日的几分温和,多了些许深邃莫测。

“你来了。”楚风转身,月光在他眼中流淌,“不必紧张。我寻你来,非为刁难,只是想求证几件事,问几个问题。”

林峰在亭外三步处站定,保持着应有的警惕与恭敬:“师兄请问,师弟若知晓,定当如实相告。”心中却已绷紧,不知对方会问出什么。

楚风并未立刻发问,而是先打量了他片刻,才缓缓开口,第一句话便如惊雷炸响在林峰心湖:“你可知晓,宗门广场中央那块黑色石碑的真正来历?”

林峰心中巨震,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但他强行控制着面部肌肉,维持着困惑与茫然的表情:“师弟只知那是宗门传承之宝,立宗之时便已存在,备受尊崇。具体来历…外门并无记载,师弟亦不曾听闻。”

楚风的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神魂。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峰,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三个月前,你在外门大比擂台上,与赵乾最后一击对拼时,宗门广场上的那块黑色石碑…曾产生过一丝极其微弱、常人绝难察觉的异动。”

轰——!这句话像是一道真正的九天玄雷,在林峰识海中轰然炸开!石碑异动之事,是他心底最深、最隐秘的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连孙老都未曾告知!楚风如何得知?!

“师兄…何出此言?师弟当时全神比试,并未察觉石碑有何异常。”林峰声音平稳,手心却已微微汗湿。

“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楚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不过,用了一些师尊传授的小手段,隐去了身形与气息,未曾让任何人发现而已。”

他踱步到亭边,凭栏而立,望向远处月光下如同匍匐巨兽般的连绵宗门建筑群,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悠远:“青云宗立宗至今,已逾三千载。而那块黑色石碑,自开山祖师立下山门之日起,便矗立在那里,历经风雨沧桑,见证宗门兴衰。三千年来,历代惊才绝艳的祖师、长老、真传弟子,都曾耗费心血试图参悟其中奥秘,却皆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无人能真正堪破其玄机。”

林峰屏息凝神,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

楚风转过身,月光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的目光如电,直射林峰:“直到大约百年前,宗内一位惊才绝艳、却因理念不合最终出走的前代祖师,在遗留的手札中提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想——他认为,这块石碑并非单纯的象征或装饰,其很可能与上古时期某个消失的辉煌文明,乃至某种早已断绝的‘血脉传承’奥秘有关!”

血脉传承!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林峰心坎上!他体内流淌的吞噬之力、那黑色石碑虚影与血脉的共鸣…一切似乎都指向这个惊人的猜想!

“而你,林峰,”楚风一字一顿,目光灼灼,“是近三百年来,宗门有明确记录的第一个,在特定情况下引起石碑产生自主异动的人。虽然那异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我,对我的师尊,对关注此事的一些人而言…这无异于黑夜中的一点火星。”

林峰沉默了。巨大的信息冲击着他,同时也印证了他许多猜测。但他依然坚守着最后的防线,没有透露任何关于石碑虚影、吞噬能力的秘密。非亲非故,他不能将性命交托于他人一念之间。

楚风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戒备与顾虑,不仅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一丝理解的微笑:“你不必立刻相信我,也不必坦言所有。谨慎,是修行者必备的品质。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并无恶意。相反,我们…很可能在某些方面,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林峰不解。

“你可知道,为何内门弟子,尤其是真传弟子,平日里极少过问、干涉外门事务?哪怕外门竞争再激烈,恩怨再分明?”楚风突然转换了话题。

林峰摇头,这确实是外门弟子普遍的疑惑。

“因为内门,早已不是铁板一块,更非世外桃源。”楚风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清晰的冷意,如同冰面下的寒流,“三大派系明争暗斗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理念南辕北辙。其争斗之激烈,甚至到了影响宗门决策、资源分配的地步。就连宗主他老人家,很多时候也需权衡各方,难以完全掌控局面。”

这个消息让林峰颇感意外。在他和绝大多数外门、杂役弟子朴素的认识里,内门高高在上,资源丰厚,理应是一片潜心修行的净土。没想到,其内部的倾轧竟如此严重。

“其中,以执法殿赵长老、传功阁刘长老等人为首的‘守旧派’势力最为庞大。”楚风继续剖析内情,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与批判,“他们固守‘血脉纯净论’,坚信唯有传承有序、血脉高贵纯净者,方能继承宗门正统道统,领悟无上大道。对于血脉斑杂、出身寒微者,即便天资再高,他们也本能排斥、压制,认为其‘玷污’了宗门清誉,难成大器。赵乾,便是他们着力培养的典型。”

林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终于明白,为何赵乾父子对自己如此敌视,处处打压。不仅仅是因为私怨,更因为自己“杂血”的出身,触动了他们那套“高贵血脉”的敏感神经。

“而我和我的师尊,以及少数几位长老、师兄所在的派系,则被他们称为‘激进派’或‘改革派’。”楚风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们认为,修行之道,首重心性、毅力与悟性。血脉固然能带来先天优势,却绝非决定因素。青云宗欲要壮大,重现上古辉煌,必须打破门户与血脉之见,广纳天下贤才,唯才是举!让真正有潜力、有向道之心者,皆可得其门而入!”

听到这里,林峰心中豁然开朗。楚风深夜约见、刻意交好甚至投资的真正目的,已然清晰。

“所以,师兄是想…拉我加入你们的派系?”林峰直截了当地问道。

楚风摇头,笑容坦诚:“更准确地说,是‘投资’。我看好你的潜力与那份独特的‘灵性’。一个能让沉寂三千年的石碑产生异动的人,其身上必然承载着某种机缘或特质。我相信,你绝非池中之物,未来大有可为。”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或者说,需要做什么?”林峰问得直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涉及内门派系之争。

“目前,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也做不了什么。”楚风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青色玉简,递了过来,“这里面记录了一些内门基础的、却比外门精妙得多的修炼心得,包括真气提纯、经脉温养、术法操控的细微技巧,还有几门不算核心、却颇为实用的基础法术。或许对你现阶段夯实基础、提升实力有所帮助。”

林峰接过玉简,神识略微探入,果然感受到大量精妙信息,许多困扰他许久的修炼关窍,在这里竟有清晰阐述,价值远非外门传授的粗浅功法可比。

“至于代价…”楚风正色道,“待你将来足够强大,真正在宗门站稳脚跟,拥有一定话语权时,我自然会来找你。届时,希望你能记得今日之情,在关键时刻,站在公理与‘大道为公’的这一边。”

“为什么选择我?为何如此帮我?”这是林峰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疑问。

楚风仰望夜空中的皎皎明月,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沉与希冀:“因为我与师尊都相信,旧有的秩序正在僵化,变革的契机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而你的出现,你这个‘异数’,可能会成为打破青云宗乃至整个修行界那层顽固‘血脉壁垒’的一把钥匙,一粒火种。血脉定论已经禁锢这个世界太久,让多少明珠蒙尘,让多少英才埋没…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间,突然传来几声极不自然的、类似夜枭却又有所区别的鸣叫,紧接着是衣袂破空的轻微声响,由远及近!

楚风神色微变,瞬间恢复冷静,对林峰快速传音:“有人来了,身份不明。记住,今夜你我交谈内容,勿对任何人提及,包括你最亲近信任之人。安心修炼,静待时机。”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青烟般一晃,悄无声息地融入亭外的浓重阴影之中,下一刻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峰紧握手中尚带余温的玉简,心中五味杂陈,翻腾不休。楚风的出现与坦言,如同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青云宗内部汹涌的暗流,看到了前路上更复杂的漩涡,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与可能。

“看来,想埋头修炼、默默积蓄力量的平静日子,真的要结束了。”他望着天边那轮清冷孤高的明月,轻声自语,眼中却渐渐燃起更为明亮、更为坚定的火焰。

机遇往往伴随着风险。既然无法逃避,那便迎头而上!这潭水越浑,或许,对他这条志在化龙的“小鱼”而言,越有腾跃的机会!

第二天清晨,林峰如同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矿场。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杂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窃窃私语,眼神不时飘向他所在的方向。见他走近,谈话声便会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散开,各自拿起工具,但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敬畏、好奇、疏离,甚至…隐隐的嫉妒。显然,昨夜楚风在众目睽睽之下点名找他、两人在擂台上那番云山雾罩的对话,以及随后楚风的单独离去,已经如同插上翅膀般在外门甚至杂役区传开,引起了轩然大波。

“林峰,过来一下。”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矿场入口处响起。林峰抬头,只见杂役长老孙老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须发皆白,一身灰布旧袍,正朝他招手。这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深居简出的老人,今日竟亲自来到嘈杂的矿场找他。

“孙老。”林峰放下矿镐,快步上前,恭敬行礼。

孙老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异常清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关切,有欣慰,也有一丝深深的忧虑。

“昨晚…见到楚风那小子了?”孙老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林峰心中再次一惊。孙老消息之灵通,超乎想象。

“不必这副表情。”孙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摆摆手,示意他跟上,转身朝矿场角落一处堆放废弃工具的僻静石屋走去,“楚风那孩子…算是内门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里,少数几个心里还明白、眼睛还没完全被门户之见糊住的。他师尊‘凌云真人’,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两人走进石屋,孙老随手布下一道隔音禁制,虽简陋,却足以隔绝外界窥探。

“既然他找上了你,并且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明你已经真正进入了某些人的视线。”孙老转身,目光严肃地看着林峰,“这对于你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机遇,可能一步登天;但也意味着,你被放在了明处,危险将接踵而至。那些视‘杂血’为污秽、视打破旧制为洪水猛兽的人,绝不会坐视你成长起来。”

林峰静静聆听,知道孙老必有重要交代。

孙老从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已被摩挲得无比光滑的暗褐色木牌,递了过来。“这块令牌,你收好。上面有我早年刻下的特殊符印,与藏书阁地下一层的禁制相通。”

林峰接过木牌,入手沉甸甸,非金非木,质地奇特。上面刻画的符文古拙深奥,隐隐有灵力如流水般在纹路中缓缓运转,显然不是凡物。

“以后每晚子时之后,你可凭此牌,避开常规禁制,从藏书阁东北角的‘疏影窗’进入地下一层。”孙老嘱咐道,“那里收藏的,大多是些无人问津的孤本、残卷、前辈游历笔记,甚至是一些被认为‘离经叛道’、‘无用’或‘难以解读’的典籍。正统修炼功法不多,但其中或许有些关于上古轶事、奇闻异录、偏门技艺乃至…血脉异闻的记载,对你开阔眼界、印证自身,或许能有些意想不到的用处。”

林峰握紧木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感激:“孙老,您为何…”

“不必多问,也不必言谢。”孙老打断他,眼神望向石屋外喧嚣的矿场,声音低沉,“老夫在这杂役处待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像你一样,本有灵性却因出身血脉被埋没、最终庸碌甚至夭折的年轻人。楚风和他师尊想做却暂时做不到的事…老夫在这把年纪,能暗中扶一把,也算无愧于心。”

他转回头,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比,紧紧盯着林峰:“但你要切记!在拥有足够自保、足够令人忌惮的实力之前,绝不可轻易暴露你的特殊之处!尤其是…任何可能与广场那块石碑产生联系的特殊之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等牵扯到宗门根本传承秘密的东西,足以让最道貌岸然的长老瞬间化身豺狼!明白吗?”

这句饱含深意、近乎直白的警告,让林峰心头凛然,郑重无比地点头:“弟子谨记孙老教诲,绝不敢忘!”

孙老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欣慰,挥挥手:“去吧。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小心行事。”

林峰再次深深一礼,将木牌小心贴身收好,这才退出石屋。

这一整天,林峰在矿场劳作时,精神格外集中,挥镐的力道、角度、节奏,都控制得妙到毫巅,仿佛在借此锤炼对力量的精确掌控。他知道,从楚风公开点名、孙老深夜赠牌的那一刻起,他原本规划好的、低调蛰伏的成长轨迹,已经被彻底打破。人生的河流在此急转,前方或许是更广阔的海洋,但也必然有更凶险的暗礁与漩涡。

夜幕如约降临。凭借孙老所赠的木牌,林峰果然顺利找到了藏书阁东北角那扇隐蔽在藤蔓后的“疏影窗”。木牌贴近窗棂某处,微光一闪,窗户无声开启。他闪身而入,沿着一条狭窄的旋梯向下,进入了藏书阁神秘的地下一层。

这里与楼上灯火通明、书架整齐的景象截然不同。空间略显逼仄,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出幽冷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羊皮与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书架多为黑沉沉的铁木或石质,摆放也略显凌乱,上面堆积的书籍大多封面残破,字迹斑驳。

但林峰却如鱼入水,眼中放出光彩。他耐着性子,一个个书架浏览过去。果然如孙老所言,这里的藏书五花八门,许多书名都闻所未闻:《南荒蛊虫异志》、《星象占卜残编》、《古阵法图录残片》、《异界游记(疑为杜撰)》…

终于,在角落一个布满灰尘的铁木书架底层,他发现了一本以某种暗褐色兽皮包裹、以银灰色丝线装订的厚重大书。拂去灰尘,封面上是几个以古朴篆文书写的文字——《百族血脉源流考》。

林峰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本沉重的古籍取下,走到最近的一盏长明灯下,轻轻翻开。

泛黄坚韧的书页上,以某种耐久的墨汁书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并配有大量精细却古怪的插图。书中详细考据了上古传说中上百个拥有特殊天赋的种族或血脉,描述了他们的外貌特征、聚居地、风俗习性,更重要的是——记载了他们闻名于世的特殊天赋能力及其外在表现!

其中一些描述,让林峰看得心惊肉跳,呼吸急促!

“…‘赤炎狼族’,居于南离火山群,其族人体魄强健,性情暴烈,天赋‘熔火之心’,可吞吐熔岩烈火,成年族人毛发转为赤红,瞳如烈焰,对火焰之力拥有极强亲和与抗性…” 这与他吞噬火狼血脉后,获得火焰抗性、掌心生火的能力何其相似!

“…‘玄岩石龟’,寿元悠长,常栖于地脉交汇之灵山,背负玄奥岩纹,天赋‘大地守护’,可汲取地脉之力形成绝对防御,行动迟缓却力大无穷,其血脉精华可大幅强化体魄防御…” 这分明对应了他融合岩龟血脉后获得的强大防御力!

“…‘青影迅雕’,天空霸主,翱翔于云海之上,其翼展如云,目光锐利,天赋‘御风极速’,羽毛可引动气流,骨骼中空而坚韧,其血脉蕴含极致的轻盈与敏捷特质…” 这完美解释了他身法变快、身体变轻的变化!

书中不仅描述了这些血脉特征,在最后几章,甚至还隐隐提及了上古时期可能存在过的、关于“血脉剥夺”、“血脉融合”、“血脉进化”的禁忌传说与猜想,虽然语焉不详,且被作者批注为“无稽野史,不足为信”,但对林峰而言,不啻于黑夜中的灯塔!

“原来如此…原来我所经历的,并非无迹可寻!上古时期,竟真的存在过类似的能力或传说!”林峰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许多之前的疑惑、不安、孤独感,在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慰藉与解答。他并非怪物,他只是走上了一条或许上古有人走过、却早已断绝的古老道路!

他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长明灯的灯油即将燃尽,灯光开始明灭不定,窗外隐隐传来鸡鸣之声,林峰才悚然惊醒,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他强忍着继续研读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百族血脉源流考》放回原处,并记下了确切位置。这才借着最后一点微光,悄然沿原路离开地下一层,返回杂役住处。

当他踏出藏书阁范围,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林峰站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回望那座在晨光中逐渐显现轮廓的巍峨藏书阁,又望向更远处云雾缭绕的青云宗主峰,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

这片宗门,有赵乾父子这般欲置他于死地的仇敌,有孙老、柳小莹这样暗中关怀他的长辈与朋友,现在,又多了楚风这般理念相合、愿意投资的“同道”。这里是他受辱的起点,却也可能是他崛起的根基。

未来的路注定荆棘密布,杀机四伏。他需要更小心地隐藏秘密,更快速地提升实力,更谨慎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但有一点,此刻在他心中无比清晰、坚如磐石:他林峰,绝不会向这该死的命运、向这腐朽的“血脉定论”低头!

终有一日,他要以这身“斑杂”之血,打破横亘在无数人头顶的壁垒!他要让所有像他一样出身微末、血脉不被认可的人,都能拥有平等追求那无上大道的权利与机会!

而识海中那尊神秘的黑色石碑,以及体内潜藏的吞噬万血之力,便是他实现这惊天野望的,最重要、最关键的钥匙!

道路已在脚下延伸,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雷霆风暴,他亦将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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