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裴琰朱笔圈出的废弃佛堂,如同一个无声的诱惑,日夜在苏棠心头盘旋。它代表着危险,也代表着可能存在的、打破僵局的契机。
“自保”二字,更是意味深长。他是在提醒她,真正的安全不能寄托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苏棠将那张图纸反复研究了无数遍,每一个标记,每一条路径,都烂熟于心。她需要去一趟那个佛堂,必须去。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更是为了向自己证明,她有能力在这龙潭虎穴中,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看似恭顺的云袖。德妃的招揽固然是一条路,但过早暴露自己的底牌和行动,绝非明智之举。
她选择了一个乌云蔽月、夜色深沉的晚上。这样的天气,能见度低,守卫也更容易松懈。
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深色便服,用最普通的布条将长发紧紧束起,确认袖中藏着那半截磨得锋利的锈铁片(碎瓷片已不堪大用),苏棠深吸一口气,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漪兰殿的后窗。
按照图纸上的标记,她避开主路,专挑荒草丛生、宫墙倾颓的偏僻小径。图纸精准得可怕,标注的巡逻间隙和视线死角分毫不差。有几次,她几乎能听到不远处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响,但总能凭借图纸的指引,在最后一刻隐匿身形,险之又险地避开。
这种将自身安危系于一张纸、系于那个莫测男人提供的“便利”之上的感觉,让她心脏始终高悬,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次又一次。但与之伴随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自身行动的兴奋与刺激。
不知过了多久,穿过一片几乎及腰的荒草,一座孤零零的、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破败阴森的殿宇轮廓,出现在她眼前。
就是这里了。废弃的佛堂。
院墙大半坍塌,朱红色的宫门早已腐朽,歪斜地挂在那里,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彻底散架。院内杂草丛生,甚至比冷宫更加荒凉。只有正殿还勉强维持着形状,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苏棠屏住呼吸,警惕地观察了四周许久,确认并无埋伏或异常,才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院子。
脚踩在厚厚的落叶和碎瓦上,发出窸窣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木头腐朽的气味。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正殿,从破败的窗棂向内望去。里面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天光,只能隐约看到几尊蒙尘的佛像轮廓,和地上散落的破旧蒲团。
裴琰让她来这里,到底想让她发现什么?
她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殿门,一股更浓郁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空间不大,但异常空旷阴冷。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零星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她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积满灰尘的供桌,倾倒的香炉,蛛网密布的梁柱……似乎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难道裴琰只是在戏弄她?或者,线索隐藏得更深?
她不死心,开始更仔细地搜寻。指尖拂过冰冷佛像的底座,检查着散落蒲团的夹层,甚至用脚尖轻轻拨开地面的浮尘……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供桌下方一块略微松动的地砖。
心念一动,她蹲下身,用手扣住地砖边缘,用力一掀!
地砖应手而起,露出了一个不大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机关,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木盒!
苏棠的心跳瞬间加速!找到了!
她强压住激动,将木盒取出,入手沉甸甸的。她回到门口,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打开了木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字迹娟秀却略显凌乱的信笺,以及……一小块质地特殊、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完整物件上碎裂下来的深蓝色织锦碎片。
她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展开。信上的字迹她从未见过,但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
这竟是一封……绝笔信!
写信之人自称“罪奴云氏”,信中泣血陈述,她原是坤宁宫的一名低等绣娘,因偶然目睹了掌事宫女春菱被害真相,遭人追杀灭口。她侥幸逃脱,藏身于此,自知命不久矣,故留下此信,盼有朝一日能沉冤得雪。
信中明确提到,春菱是因为发现了皇后娘娘私自动用南洋贡珠,贿赂前朝官员、巩固外戚势力的证据,才被皇后心腹溺毙于太液池!而那块深蓝色织锦碎片,正是她从凶手匆忙离去时,不慎被树枝勾下的衣角上撕扯下来的凭证!那料子,是江南特供的“雨过天青”锦,当年除了皇后及其身边少数心腹,无人能用!
苏棠拿着信纸的手,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铁证!这才是能指向皇后的、近乎铁一般的证据!不仅有详细的口供,还有物证!
裴琰!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甚至早就拿到了这些证据!可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通过她的手来发现?
是为了避嫌?还是因为皇后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一把合适的“刀”?
而自己,就是他选中的那把“刀”?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始终在他的棋局之中。
但这一次,她握着这沉甸甸的木盒,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被人利用的愤怒,更有一种掌握了主动权的决绝。
证据在她手里了。如何使用,何时使用,或许……可以由她来决定了。
她将信件和织锦碎片仔细收好,重新包入油布,放入怀中贴身藏好。然后将木盒放回暗格,盖好地砖,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久留,立刻按原路返回。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怀中的证据像一团火,灼烧着她的胸口。她知道,从她拿到这些东西的那一刻起,她与皇后,乃至这后宫最顶层的权力斗争,已经彻底无法分割了。
当她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漪兰殿,重新关好窗户,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时,才敢大口喘息。
冷汗早已湿透重衣,但她的眼神,却在黑暗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为紧张而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裴琰,你要的刀,我已经握在了手里。
现在,该轮到我,来决定挥向何方了。
窗外,夜色正浓。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沉寂的宫阙之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