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庙内,死寂如墓。柳晴背靠冰冷斑驳的墙壁,手握长剑,剑尖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体力严重透支后的虚脱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所致。她的呼吸压抑得极低,耳朵捕捉着庙外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风声掠过破檐的呜咽,远处太湖波涛隐隐的拍岸声,以及……那逐渐清晰起来的、混合着摇橹击水与微弱人语的动静。
庙门缝隙外,那片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湖面上,几点灯火正缓缓靠近。不是一艘,而是一支船队!约莫四五条中等大小的货船,船形古朴,吃水颇深,桅杆上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船上影影绰绰的人影。行驶速度不快,显得沉稳有序,正沿着靠近湖岸的航道自西向东而行。
是张大叔联系的那支运送水产去湖州府的船队吗?他们提前到了?还是……恰巧经过?柳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老汉生死未卜,追杀者的身影可能还潜伏在黑暗中,这突然出现的船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新的陷阱?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怀中的定星盘持续传来温热,那指向湖面的牵引感愈发明确,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催促之意。这奇异的感应让她心绪不宁,是福是祸?
时间不容她过多犹豫。龙昊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留在庙里,迟早会被找到。必须做出抉择!
柳晴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她快速权衡:若真是张大叔联系的船队,错过此次,再想离开难如登天;若是敌人伪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她选择相信那冥冥中的感应,也相信张老汉用生命为她争取的机会。
她迅速回到神龛后,检查了一下龙昊的状况,依旧昏迷,生命之火摇曳。她用尽力气,再次将他牢牢背在背上,那沉重的分量让她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撕下衣襟,蘸着庙中积存的雨水,将龙昊的脸和裸露的皮肤简单擦拭,尽量抹去血污,减少引人注目的可能。
然后,她猫着腰,借助庙墙和荒草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湖边移动。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仔细观察,倾听动静。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仿佛随时会被黑暗中的眼睛发现。
靠近湖岸,是一片乱石滩。船队离岸尚有百余步距离,中间是黑漆漆的湖水。如何上船?大声呼喊必然暴露,泅水过去,以她现在的状态,背着龙昊,几乎不可能。
正当柳晴焦急万分时,船队中领头的那条船,船头灯笼忽然有规律地晃动了几下——三长两短,重复两次。这个信号……柳晴心中一动,这似乎是张老汉之前隐约提过的接头暗号!难道真是他们?
她心中一横,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投向离岸最近那艘船的船帮方向。噗通一声轻响,在夜色中并不突兀。
船头立刻有了反应,一条黑影探出头来,向岸上张望。柳晴见状,不再犹豫,从乱石后闪身出来,对着船只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
船上那人似乎看清了柳晴和她背上的人影,回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一条小舢板从大船侧翼放下,两名精悍的汉子摇着橹,悄无声息地向岸边驶来。
舢板靠岸,一名年约四十、面色黝黑、眼神精亮的汉子跳下船,打量了一下柳晴和昏迷的龙昊,压低声音问道:“是柳姑娘?张铁头让等的?”
“正是!张大叔他……”柳晴急切问道。
那汉子摆摆手,神色凝重:“此地不宜久留,先上船再说!快!”他示意同伴帮忙,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龙昊从柳晴背上接下,抬上舢板。柳晴也紧随其后登上小船。
舢板迅速驶回大船。靠近后,船上放下绳梯,几人合力将龙昊吊上大船,柳晴也攀爬而上。一上船,那领头的汉子立刻示意手下将舢板收回,大船并未停留,继续沿着原定方向缓缓行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晴双脚踩在坚实的甲板上,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些许,但警惕未减。她迅速环顾四周。这是一条典型的太湖货船,船身宽大,甲板上堆放着一些覆盖着油布的货箱,散发着淡淡的水产腥味。船头船尾各挂着一盏防风灯,灯光昏暗。除了刚才接应的三四人,还有几名水手在默默操帆摇橹,动作熟练,沉默寡言,看起来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工,但眼神锐利,身形矫健,显然并非普通渔民。
那领头汉子引着柳晴来到船尾一处相对避风的舱室,这里空间狭小,但还算干净,有一张简单的板铺。众人将龙昊轻轻放在铺上。
“柳姑娘,我叫赵栓,是这‘顺风号’的船老大。张铁头是我过命的兄弟。”赵栓关上舱门,神色严肃地看着柳晴,“他傍晚匆匆来找我,只说要送两位贵人去湖州,万分紧急,可能有麻烦。没想到……他没能回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和愤怒。
柳晴心中一沉,黯然道:“张大叔为了掩护我们,被杀手缠住了……生死未卜。此恩此德,我们没齿难忘。”
赵栓叹了口气:“铁头仗义,既然他托付了,我赵栓拼了命也会把你们送到。但姑娘,你们惹的麻烦不小吧?刚才岸上的动静,我们隐约听到了。这太湖水面,近来可不太平,四海帮的崽子们像疯狗一样四处嗅探。”
柳晴知道隐瞒无益,坦诚道:“赵大哥明鉴。我们确实与四海帮及其背后的‘神殿’结下死仇。兄长被幽冥左使重伤,命在旦夕。此番前往湖州,实为寻医求生,绝无连累诸位之意。若大哥觉得不便,我们可即刻下船。”
赵栓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昏迷的龙昊身上,又看了看柳晴虽然憔悴却难掩不凡的气质,沉吟道:“姑娘不必多说。四海帮和那劳什子‘神殿’,祸害乡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赵栓虽是个跑船的,但也分得清是非。张铁头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这忙,我帮了!只是……”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去湖州的水路,关卡不少,四海帮的眼线众多。我们这样走,目标太大,恐怕到不了地头就会被截住。”
柳晴心又提了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赵栓走到舱壁旁,敲了敲木板,发出空洞的响声。他用力推开一块活动的隔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隐秘夹层空间,里面铺着干草,空气流通尚可。“这是我们平时躲税卡或风浪用的暗舱。委屈二位暂时藏在这里面。吃喝我会派人按时送来。船队会照常行驶,掩人耳目。等到了安全地段,再想办法送你们上岸。”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了。柳晴感激不尽:“多谢赵大哥!一切听您安排!”
事不宜迟,柳晴和赵栓等人小心翼翼地将龙昊抬入暗舱。舱内昏暗憋闷,但总好过暴露在外的危险。柳晴守在龙昊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心中五味杂陈。总算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追杀,但前途依旧吉凶未卜。
船只微微摇晃着,破开水面前行。隔着木板,能听到外面微弱的水声和船工的号子声。柳晴身心俱疲,却不敢沉睡,强打精神守着龙昊,不时探探他的鼻息,喂他几滴清水。
不知过了多久,暗舱的隔板被轻轻敲响,接着推开一条缝,递进来一碗稀粥和两个粗面饼子,还有一小壶清水。一个年轻水手低声道:“柳姑娘,吃点东西吧。老大说前面快到‘三河口’了,那里有关卡,你们千万别出声。”
柳晴接过食物,道了谢。简单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些体力。她听到外面的声音似乎嘈杂了一些,有吆喝声,似乎是巡检的官兵或帮派分子在盘查船只。她的心再次悬起,手握紧了骨匕,屏息凝神。
好在赵栓等人应对老练,似乎塞了些银钱,应付了过去。船队顺利通过了关卡,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两天,柳晴和龙昊一直藏身在这暗无天日的船舱里。每隔几个时辰,会有水手送来食物清水,并简单告知外界情况。柳晴趁机打听湖州的消息,得知湖州府有一位姓薛的老郎中,医术高超,尤其擅长治疗内伤,但性情古怪,住在城外山中,求医不易。
龙昊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呼吸平稳一些,有时又会发起低烧,呓语不断。柳晴只能用清水为他擦拭降温,心中焦急万分。她尝试着在黑暗中继续运转那微弱的星辉之气,滋养自身,也希望能对龙昊有所帮助。定星盘始终温热,仿佛是她黑暗中唯一的慰藉和指引。
第三天夜里,船只的摇晃变得剧烈起来,外面风声呼啸,浪涛声变大,似乎遇到了风浪。暗舱里更是颠簸不堪。柳晴紧紧护住龙昊,防止他碰撞到舱壁。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外面传来惊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柳晴心中一惊。
紧接着,隔板被急促敲响,赵栓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紧张:“柳姑娘!不好!我们可能遇到水匪了!你们千万别出来!”
水匪?是四海帮的人,还是普通的湖匪?柳晴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她听到甲板上传来兵器碰撞声、喝骂声和惨叫声!战斗发生了!船身摇晃得更加厉害。柳晴将龙昊护在身后,拔出长剑,紧盯着那扇薄薄的隔板,准备随时拼命。
打斗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渐渐平息下来。外面只剩下风浪声和隐约的呻吟声。胜负如何?柳晴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隔板再次被推开,赵栓探进头来,脸上带着血迹,衣衫破损,但眼神却有种如释重负的兴奋:“柳姑娘,没事了!妈的,是一伙不开眼的小毛贼,想趁风浪打劫,被我们收拾了!”
柳晴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赵栓看了看龙昊,皱眉道:“不过经这么一闹,这船队是不能再待了。这里离湖州还有一段水路,但前面有个地方叫‘芦苇荡’,水道复杂,我们可以从那里悄悄上岸,走陆路去湖州,更安全些。”
绝境之中,似乎又现出了一条新的路径。柳晴别无选择,只能点头:“全凭赵大哥安排。”
船只在风浪中艰难地调整方向,驶向那片名为“芦苇荡”的未知水域。新的冒险,即将开始。而湖州那位薛神医,成了龙昊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