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安王府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映照着萧执略显沉郁的面容。他指尖敲击紫檀木书案的声响,规律而沉闷,如同此刻压在心头,那来自承恩公府的无形压力。
“听风阁确认了,”萧执的声音打破寂静,“那两名绣娘的家眷,账户上都多了一笔来历不明的厚赠。承恩公府此番,利诱与胁迫并举,是要动摇我们的根基。”
沈清弦坐在他对面,指尖拢着微烫的茶杯,烛光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手段虽旧,效用却直接。她们吐露了多少‘碧水缠莲’的关窍,是眼下最要紧的。”
“墨羽正在详查。不过,”萧执语气转为坚定,带着对妻子毫无保留的信任,“即便被窥去部分挑花技法,没有你独门的丝线处理秘术,没有清影那手香粉矿物配比的绝活,他们最多只得其皮毛,难仿其神魂。”
沈清弦微微颔首,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响。“工坊经此一事,光加强守卫还不够,需得让留下的人,心更齐,力更聚。”她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萧执,那份属于资本女王的决断力自然流露,“我打算,将名下几大产业,包括云锦阁,拿出一部分干股,分给核心管事。周先生、清源清影夫妇、张姐姐、石师傅、秦管事、陆先生、赵公公,还有婉儿……让他们真正与产业休戚与共,年年依据利润分红。”
萧执眼中掠过激赏,他欣赏的正是沈清弦这般魄力与远见。“利益共享,方能激发全力,凝聚人心。此计大善!只是皇兄那边……”
“陛下那份,份额不变,甚至……可视情况再让利一分。”沈清弦接口,语气平和却通透,“我们的产业能如此顺遂,离不开陛下默许。钱财是赚不完的,但圣心若失,便是万丈高楼亦可倾颓。让利,既是安陛下之心,亦是固我们之基。”她深知,在皇权之下,懂得分享,尤其是与最高权力者分享,才是长久生存之道。
萧执深深望着她,他的清弦,总能于纷繁局势中抓住最关键的那根线。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你想得总是最为周全。此事,便依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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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清弦便雷厉风行地筹备起来。她先与周文砚闭门详谈,确定了初步的股份分配方案与章程细则,确保既能激励人心,又不至于分散主导权,更留出了足额上缴内帑及应对未来的份额。
三日后,安王府花厅,被点名的一众核心心腹齐聚于此。周文砚沉稳,顾清源与苏清影夫妇带着些许疑惑与期待,张老板娘眼含精光,石大川搓着手难掩激动,秦峰谨慎端正,陆青儒雅持重,赵德明则一如既往的恭谨内敛,林婉儿安静地站在沈清弦身侧稍后的位置,眼中是全然的信赖。
萧执与沈清弦端坐主位,目光扫过众人。沈清弦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声音清晰而沉稳:“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一事宣布。自我与王爷开设玉颜斋、凝香馆始,到如今的工坊、煨暖阁、暗香阁、五味斋、瓷窑,乃至即将开业的云锦阁和陆先生负责的《商询》小报,能有所成,皆赖诸位尽心竭力,鼎力相助。”
众人皆凝神静听,心中隐约有所预感,厅内落针可闻。
“产业如同树木,需得根系牢固,方能枝繁叶茂。诸位便是这些产业最坚实的根系。”沈清弦继续道,语气诚挚,“为酬谢诸位之功,亦为求长远发展,我与王爷商议决定,从各产业中划出一部分干股,赠予诸位。”
此言一出,尽管有些人已有猜测,但当真听到,仍是心中剧震。股份!这意味着他们不再仅仅是管事、雇员,而是真正成为了产业的东家之一!
沈清弦示意了一下,林婉儿将早已准备好的、用上好宣纸书写并加盖了安王府印信的股份文书,一一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周先生总理事务,劳苦功高;清源清影执掌工坊,技艺核心;张姐姐经营暗香阁,独当一面;石师傅、秦管事负责五味斋、瓷窑,勤勉可靠;陆先生掌《商询》引导舆情,至关重要;赵公公打理煨暖阁,内外周全;婉儿随我左右,事无巨细,皆赖其力。”沈清弦逐一肯定他们的贡献,“份额或有不同,皆是依据诸位职责轻重、贡献大小而定。往后,每年年底,各产业核算利润后,诸位皆可按手中股份额度分红。”
顾清源握着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纸张,手指微微颤抖,与身旁眼眶微红的苏清影对视一眼,双双起身,深深一揖:“王爷、王妃厚恩,清源(清影)……万死难报!”他们清楚,这不仅仅是钱财,更是身份的改变,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张老板娘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声音却带着一丝哽咽:“妹子……王妃,姐姐我……定不让您失望!”她经营半生,从未想过能拥有如此规模的产业股份。
石大川更是直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洪亮带着颤音:“王爷!王妃!俺石大川这条命,往后就是王府的了!”
秦峰、陆青亦是激动不已,郑重行礼谢恩。陆青心中更是澎湃,他负责的《商询》小报看似不直接盈利,却能被王妃如此看重,纳入股份激励,这份知遇之恩,令他心潮难平。
赵德明捧着文书,心情最为复杂。他是皇帝的人,此刻却真切感受到了安王妃的器重与拉拢。他躬身,语气无比恭谨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老奴……谢王爷、王妃厚赐!定当更加尽心竭力,打理好煨暖阁,不负圣恩,亦不负王爷王妃信任。”这话说得巧妙,既点了自己的根本,也表达了感激。
最后,沈清弦看向身旁眼眶微红的林婉儿,将一份文书亲自递到她手中,语气格外温和:“婉儿,这些年,辛苦你了。”
林婉儿接过,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她慌忙跪下:“小姐……王妃!婉儿不辛苦,能跟在您身边,是婉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自宫里跟随沈清弦,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这份股份,更是将她们的利益和情感更深地绑定在一起。
萧执此时开口,声音威严而带着暖意:“既得股,便同舟共济。望诸位日后更加勤勉,恪尽职守,与王府共荣辱。”
“谨遵王爷、王妃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斗志。先前因绣娘背叛、原料被断而产生的阴霾,在这股强大的向心力面前,似乎也变得不足为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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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份之事落定,人心稳固。沈清弦并未停歇,开始着手解决原料危机。她深知,被动寻找替代并非长久之计,需从根本上破局。
这日,她带着林婉儿,轻车简从去了墨韵斋。
墨韵斋明面上是京城颇负盛名的书画铺子,底蕴深厚。文掌柜见到沈清弦,如常将她引入内间雅室。
“文先生,今日前来,是想借助墨韵斋的人脉,寻访两位能人。”沈清弦落座后直言不讳。
“王妃请讲。”文先生躬身。
“其一,精通桑蚕养殖,尤擅培育特殊丝种,如冰蚕或其他优质蚕丝的行家。其二,深谙植物特性,善于发现、培育乃至改良染料作物的匠人。”沈清弦缓缓道出需求。墨韵斋与各地学风、农桑研究联系千丝万缕,寻访此类偏门技术人才,正其所长。
文先生沉吟片刻:“王妃所寻,确非俗辈。不过,老朽倒是想起一人,或合第一要求。此人姓姜,名堰,祖籍巴蜀,世代研究蚕桑,于培育新种上颇有独见,性情孤拐,不慕权贵,现似在京郊西山隐居,自辟桑园钻研。至于染料匠人…容老朽细细寻访。”
“姜堰……”沈清弦记下这个名字,“有劳文先生尽力寻访,若能请得,条件尽可优厚。”
离开墨韵斋时,沈清弦体内灵蕴露忽传来一丝极微弱波动,非警非吉,似有共鸣。她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大堂一侧,那位身着素净布裙、低头安静翻阅古籍的年轻女子侧影上。
文先生顺势低语:“那位是晚晴姑娘,常来借阅医农杂学,性子沉静,学识不俗。”
沈清弦心中微动,颔首离去。或许,这是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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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萧执那边的反击亦悄然展开。
听风阁将承恩公府二爷与那批来路不明龙涎香“偶然”关联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特定圈层漾开涟漪。“承恩公府二爷手上有批极品龙涎香,来源成谜”的流言,已足以让有心人侧目。
同时,华彩阁因盲目高价囤积原料导致资金周转不灵,仿制“流光锦”等物品质粗劣、积压严重的消息,也在商界流传。原本的供应商开始犹豫,担心货款风险。
承恩公府内,冯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显出一丝急乱。她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二爷,声音冰冷:“看你做的好事!人未挖成,反露自身破绽!如今连香料旧事都被翻出!华彩阁更是成事不足!”
二爷强辩:“母亲,那安王妃太过狡诈!还有萧执,竟散布流言!”
“流言?”冯夫人冷哼,“无风不起浪!当初你处理那批香料便不干净!如今授人以柄,怨不得谁!”她深吸一口气,“工坊暂不能动了,产业上也需暂避锋芒……让他们得意几日。别忘了,我们的根本,在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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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临安王府。
萧执将听风阁反馈告知沈清弦:“……承恩公府那边有所收敛。华彩阁的几个主顾,已转向我们询价。”
沈清弦对镜卸下钗环,青丝披泻,闻言唇角微弯:“釜底抽薪,虽未竟全功,也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了。”
萧执走到她身后,接过玉梳,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铜镜映出两人相依身影。“清弦,辛苦你了。”他低语,目光温柔。今日那场股份宣告,他看在眼里,既骄傲于妻子的魄力,又心疼她殚精竭虑。
沈清弦透过镜子看他,眼中漾开暖意:“执之,我们是一体的。”她顿了顿,“我已让墨韵斋寻访蚕桑与染料匠人,若能找到,或可解原料之困。只是,需时日耐心。”
“循序渐进,方是正道。”萧执放下玉梳,双手轻按她肩头,“无论如何,我都在。”
此时,林婉儿在门外轻禀,给苏清影的安神汤已备好。
沈清弦起身,对萧执柔声道:“我亲自给清影送去,再加一味‘药引’。”那药引,自然是一丝能安胎宁神的灵蕴露。苏清影与她腹中孩儿,是工坊未来的希望,绝不能有失。
萧执颔首,看着她端汤离去的身影,在烛光下坚定而温暖。外间风雨未歇,但他知道,他的清弦,正用她的智慧与力量,一点点织就一张足以抵御一切、坚韧而辉煌的网,而网中之人,皆愿与她同心共利,织就锦绣前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