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晨光熹微中,安王府迎来了一个看似寻常却可能影响深远的早晨。
沈清弦刚用银箸夹起一块玲珑剔透的虾饺,还未来得及送入口中,便听萧执状似无意地提起:“今日午后,墨韵斋需入库一批新到的湖笔徽墨,顾清源分身乏术,我已让听风阁的人带陆青过去帮忙清点核对。你若得空,或许可去墨韵斋看看。”
沈清弦执筷的手微微一顿,抬眸对上萧执平静却隐含深意的目光。她瞬间了然,这是要让她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亲眼见见那位可能的未来助手——陆青。
“嗯,我正好也想挑几刀新纸。”沈清弦神色如常地应下,心中却起了几分考量之意。资本女王深知,人才是事业的基石,亲眼所见,远胜于纸上谈兵。
用过早膳,萧执去了衙门。沈清弦处理完府中日常庶务,又逗弄了一会儿咿呀学语、试图扶着东西站立的儿子萧煜,直到小家伙玩累了,在乳母怀中沉沉睡去,她这才更衣,乘着一顶青帷小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墨韵斋。
她没有惊动前堂的伙计,直接从侧门进了后院。顾清源正在库房门口与一个身着半旧青衫的年轻男子交谈。那男子背对着她,身姿挺拔,虽衣着朴素,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十分干净,透着一股清韧之气。
“……这批徽墨的批次与订货单略有出入,多了十锭‘松烟’,少了五锭‘金泥’。‘松烟’价值稍低,但若混卖,恐影响墨韵斋信誉,需立即与供货商核实,是发货差错,还是另有缘由。”青衫男子的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沉稳有力。
顾清源点头:“陆先生考虑周全,我立刻派人去查。”他一抬眼,看见了沈清弦,忙要行礼。
沈清弦微微摆手制止,目光落在转过身来的陆青身上。他约莫二十三四年纪,面容清俊,眼神明亮而冷静,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的文气,却并无迂腐之感,反而透着几分经事的沉稳。见到沈清弦,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垂下眼帘,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草民陆青,见过夫人。”他显然并不知沈清弦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墨韵斋的东家或重要人物。
“陆先生不必多礼。”沈清弦语气平和,“方才听先生所言,于货殖管理上颇有心得很是细致。”
陆青依旧垂眸,声音平稳:“夫人谬赞。核对货品,分内之事,不敢疏忽。”
沈清弦不再多言,信步走进库房。只见原本略显杂乱的新到货物已被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旁边还放着一本临时手写的清单,字迹清隽工整,每一项货物名称、数量、差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些,都是陆先生整理的?”沈清弦随手拿起清单,问道。
“是。”陆青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简洁应答,“草民以为,账实相符,乃是经商根本。”
沈清弦心中暗暗点头。此人观察力敏锐,做事有条理,且原则性很强。她故意指着角落里几刀略显粗糙的纸张问道:“这些纸质地寻常,为何单独存放?”
陆青抬眼看了看,答道:“回夫人,此纸虽糙,却吸墨性强,价格低廉,适合书院学子日常习字或商铺写算之用。若与精品宣纸分开陈列,明码标价,或许能吸引不同需求的客人。堆放在此,恐明珠蒙尘。”
不仅能发现问题,还能提出解决方案,兼顾不同客户群体。沈清弦心中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她不再试探,转而与顾清源说了几句关于《商询》下期稿件的事情,便离开了墨韵斋。
回府的马车上,沈清弦闭目养神,脑中却回想着陆青的一言一行。此人确是可造之材,背景干净,能力初显,最重要的是那份不投机、不谄媚的气度。或许,可以让他先从协助顾清源处理墨韵斋和《商询》的具体事务开始,慢慢观察培养。
午后,萧执回府,沈清弦将所见所感细细说与他听。
“听起来是个踏实可用之人。”萧执揽着她坐在窗下榻上,指尖缠绕着她一缕发丝,“既然你觉得可用,便先让他在墨韵斋跟着顾清源历练些时日,看看品性和能力是否持久。”
“嗯,正合我意。”沈清弦靠在他肩头,感受着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带来的暖意,“如今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得一二臂助,我也能轻松些。”
这时,赵德明送来京西陶窑的消息。秦峰派人回报,窑床烟道均已铺设完毕,正在做最后的加固和密封,预计明日便可尝试首次点火,进行低温烘窑。
“告诉秦峰,一切以稳妥为上,不必急于求成。”沈清弦吩咐道。自有陶窑若能成功,意义重大。
傍晚,林婉儿和墨羽一同过来用晚膳。席间,林婉儿提起一事:“姐姐,今日采买管事说,码头上的力夫闲聊时提及,近来漕船查验似乎比往日严格了些,尤其对夹带私货查得很紧,导致一些零散商家的货物周转慢了少许。”
沈清弦与萧执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恐怕与杜宏远图谋漕运有关, stricter的控制,或许是为了排除异己,为他日后插手铺路。
“知道了,让采买管事继续留意,若有其他异常,及时报来。”沈清弦不动声色地给林婉儿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清炒芦笋,“你们近日可好?墨羽在京郊庄子与王府间奔波,辛苦了。”
墨羽依旧是言简意赅:“分内之事。”目光却看向林婉儿,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一瞬。
林婉儿脸颊微红,小声道:“他很好,就是话少。”语气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
晚膳后,夜色渐浓。沈清弦靠在软榻上,就着明亮的烛光翻阅这个月的账册。玉颜斋、凝香馆生意平稳,暗香阁因“流光锦”带动,客流明显增加。煨暖阁更是日进斗金。看着账册上不断增长的数字,资本女王感到一丝欣慰,这些都是她安身立命、对抗风雨的资本。
萧执处理完公文过来,见她还在忙碌,便走上前抽走她手中的账册,吹熄了旁边两盏稍远的烛火,只留榻边一盏,光线顿时柔和下来。
“再看下去,眼睛还要不要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今日见了陆青,又听了这许多事,还不累?”
他的胸膛宽阔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沈清弦放松地靠着他,闭上眼睛:“是有些累,但想着事情一件件在解决,便觉得值得。”她顿了顿,低声道,“执之,我有预感,与杜宏远的较量,快要到关键时候了。漕运、朝堂、商场……他步步紧逼,我们也不能总是被动接招。”
萧执的手臂紧了紧,下颌轻蹭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嗯。他嚣张不了多久。皇兄已对漕运之事起了警觉,靖王那边,我也安排了人手盯着。只要他敢妄动,便是自寻死路。”
他的话语带着强大的自信和力量,沈清弦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她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困意渐渐袭来。
就在她即将沉入梦乡之际,体内那洼灵蕴露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远处什么无形波动触及的涟漪,转瞬即逝。她倏然惊醒,睡意全无。
“怎么了?”萧执立刻察觉她的异样。
沈清弦凝神细感,那波动却再无痕迹。她摇摇头,压下心头那点异样:“没什么,许是累了。”她重新靠回他怀中,却悄悄攥紧了袖口。方才那感觉……是错觉,还是预示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