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六,一场夜雨直至清晨也未停歇,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安王府的琉璃瓦和院中的芭蕉叶,带来湿润的凉意,也平添了几分压抑。
沈清弦醒来时,萧执已不在身侧。她拥被坐起,听着雨声,体内那洼灵蕴露似乎也受这连绵阴雨影响,流转不似往日活泼,带着一丝沉静。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昨日永昌侯府可能倒向杜宏远的消息,如同这阴霾的天空,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王妃,”心腹丫鬟轻声道,“顾公子夫妇一同在外求见,神色瞧着有些焦急。”
沈清弦眸光微动:“请他们去偏厅。”
当她踏入偏厅时,只见顾清源和苏清影并肩站着,顾清源眉头紧锁,苏清影则是脸色苍白,双手紧紧绞着帕子,眼中满是担忧与不安。
“姐姐!”见到沈清弦,苏清影未语先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哽咽。
顾清源上前一步,拱手沉声道:“王妃,昨夜永昌侯府派人寻到清影,言语间多有逼迫打探之意。”
沈清弦示意二人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清影:“清影,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清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声音仍带着微颤:“是……是我父亲永昌侯。他昨日将我唤回府中,先是询问我在王府工坊的情况,随后便旁敲侧击,打听酱坊的虚实,还说……杜宏远杜公如何了得,若王府能与杜公合作,乃是强强联合……我、我自是推说不知内情,父亲便沉了脸,说我嫁入顾家,便忘了根本……”
她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后来母亲私下告诉我,父亲他……他前些时痴迷收集古玩,在杜宏远名下的古董店‘博古轩’看中了好几件珍品,花费巨万,似乎……还打了欠条。如今杜宏远拿着欠条,父亲他……怕是难以推拒其要求。”
资本女王瞬间了然。杜宏远果然手段繁多,一边掐她原料,一边利用永昌侯的嗜好和财务漏洞,从她得力下属的娘家下手施压,企图从内部制造裂痕,甚至获取情报。这一招,比单纯商业竞争更显阴险。
“欠了多少数目,可知晓?”沈清弦语气依旧沉稳。
苏清影羞愧地摇头:“母亲也不甚清楚,只知不是小数目,怕是数万两之巨……姐姐,我对不起王府,我……”她说着便要起身下跪,被身旁的顾清源一把扶住。
“此事与你何干?”顾清源握紧妻子的手,语气坚定地看向沈清弦,“王妃,清影已明确回绝了侯爷的打探。永昌侯府若因私利背信,是他们之过,我与清影绝不会做对不起王府之事!”
沈清弦看着眼前这对紧握双手、神色坚定的年轻人,心中慰藉。她温声道:“清源说得对。清影,你既已表明立场,此事便与你无关。永昌侯是永昌侯,你是你。王府信得过你们夫妇。”
她起身,走到苏清影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不必忧心,更不必自责。安心做好工坊的事,外面风雨,自有我与王爷担着。”
苏清影看着沈清弦沉静包容的目光,心中巨石落地,泪水终于滚落,却是带着释然与感激:“谢谢姐姐信任!清影定不负姐姐期望!”
送走顾清源夫妇,沈清弦独自在偏厅站了片刻。雨声敲打在屋檐,节奏凌乱,如同此刻暗涌的局势。永昌侯府虽不如鼎盛时期,但在勋贵圈中仍有影响力,若公然倒向杜宏远,带来的连锁反应不容小觑。
早膳时,萧执从衙门回来,肩头带着湿气。沈清弦起身接过他微潮的外袍,递给丫鬟,又亲自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
“永昌侯府的事,听风阁已有更确切消息。”萧执抿了口热茶,驱散了些许寒意,握住她微凉的手,“杜宏远设的局。那几件古玩是真,但价格虚高数倍,永昌侯一时头脑发热,签了分期付款的契书,如今利滚利,已逾五万两。杜宏远以此为要挟,逼他站队。”
沈清弦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个银丝卷递给他:“意料之中。他这是杀鸡儆猴,也是想在我们身边安插钉子。清影和清源态度明确,倒是难得。”
“嗯。”萧执接过,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担心了?”
“有些。”沈清弦靠向椅背,轻轻吐了口气,“他在暗,我们在明,手段又层出不穷。”
萧执放下银丝卷,温热的大掌覆上她放在桌面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带来安抚的力量:“无妨。跳梁小丑,伎俩终有穷时。听风阁已加派人手盯着永昌侯府和杜宏远的动向。”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永昌侯若真敢做出背弃之举,自有他的苦果。”
他的触碰和话语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弦反手与他十指交握,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坚定与温暖,心中的烦扰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我知道。”她低声道,“只是,我们也不能一直被动接招。除了原料自救,或许我们该主动出击,找到杜宏远的弱点。”
“哦?有何想法?”萧执挑眉,眼中带着询问。
沈清弦坐直身体,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杜宏远根基在江南,尤其是丝绸贸易。他在京城如此强势,无非是想快速打开局面,树立威信给背后的靖王看。我们或许可以从他最擅长的领域,给他制造一些‘惊喜’。” 资本女王从不畏惧正面竞争,甚至乐于在对手的领域击败他。
萧执眸光微动,带着兴趣:“细说。”
“墨韵斋与江南文人士子联络颇多,可让他们暗中留意杜家丝绸生意的动向,尤其是新品推出、大客商交易等信息。同时,我们的工坊,或许可以尝试开发一种新的、更具特色的丝织品,不一定非要与杜家正面竞争市场份额,但可以吸引高端注意,分散他的精力,让他知道,京城并非他可以为所欲为之地。” 沈清弦思路清晰,“这叫‘围魏救赵’,虽不能立刻解决酱坊危机,但可以让他后院起火,无法全力对付我们。”
“妙!”萧执眼底笑意更深,伸手将她颊边一缕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柔嫩的耳垂,“此事可行。听风阁在江南亦有眼线,可与墨韵斋明暗配合。工坊那边,让清影着手尝试,她于织造上颇有灵性。”
两人低声商议着,早膳在一种默契而温暖的氛围中进行。窗外雨声未停,屋内却因共同的筹谋而充满了力量感。
早膳后,萧执去了书房,安排听风阁与墨韵斋协同事宜。沈清弦则召见了顾清源和苏清影,将暗中关注杜家丝绸动向以及工坊研发新丝织品的想法交代下去。顾清源沉稳应下,苏清影则眼中燃起斗志,显然对新挑战充满期待。
午后,雨势稍歇。沈清弦想起林婉儿新婚,便带着些新得的时兴绒花和绸缎去了墨羽的新宅。宅子小巧精致,院中花草经过雨水洗涤,更显青翠欲滴。
林婉儿正和墨羽在廊下说着什么,见到沈清弦,林婉儿立刻欢喜地迎上来,墨羽则微微颔首致意,冷峻的眉眼在看向林婉儿时,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柔和。
“姐姐来了!快里面坐,廊下潮气重。”林婉儿亲热地挽住沈清弦的手臂。
进屋坐下,林婉儿忙着斟茶,墨羽则默默将一碟新买的、还带着热气的桂花糕推到沈清弦面前。
“尝尝,婉儿说您喜欢。”他言简意赅,耳根却微微泛红。
沈清弦笑着道谢,拿起一块品尝,甜糯适中,果然是她喜欢的口味。她看着林婉儿眉眼间洋溢的幸福,和墨羽那看似冷淡实则细心的举动,心中倍感欣慰。
“看来你们相处得极好。”沈清弦打趣道。
林婉儿脸颊飞红,偷偷瞄了墨羽一眼,小声道:“他……他待我是极好的。”
沈清弦又与她说了一会儿家常,问起煨暖阁夏日可否添些新菜品。林婉儿果然来了兴致,说了几个清热解暑的汤饮点子。临走时,沈清弦将带来的礼物送上,又对墨羽道:“府里近来事多,婉儿这边,你多费心。”
墨羽抱拳,神色郑重:“王妃放心,属下省得。”
回府的马车上,沈清弦思绪纷杂。永昌侯府的隐患,杜宏远的下一次出手,自建基地的成败,以及新开辟的丝绸战线……千头万绪,却必须步步为营。
晚膳前,萧执回府,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松。
“安排下去了。另外,有个好消息,”他接过沈清弦递上的热毛巾,“石大川那边传来消息,混合豆酱的方子,他感觉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了,味道已非常接近他预想中的完美状态。”
沈清弦眼前一亮:“当真?这倒是连日来最好的消息了!”
“嗯,他说再给他几日时间,必能定型。”萧执揽住她的肩,“你看,曙光总是在的。”
这时,赵德明也面带喜色进来:“王爷,王妃,文姑娘从锦田庄送回消息,苗床改建顺利,首批豆种已按新法播下!庄户们起初虽有疑虑,但见文姑娘条理清晰,又肯亲自下地示范,如今都已信服!”
接连的好消息冲淡了连日的阴郁,沈清弦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并未持续太久。
次日,五月廿七清晨,一个更令人意外的消息传来——杜宏远竟亲自去了墨韵斋,并非购买文玩,而是指名要见幕后东家,洽谈“合作”。与此同时,听风阁急报,杜宏远的人,正在接触京城几家最大的……陶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