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年节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元宵的花灯已开始点缀京城的街巷。安王府内却比往年显得更为忙碌几分,不仅是为即将到来的元宵佳节,更是为正月十八顾清源与苏姑娘的提亲之礼做准备。
连着几日晴好,积雪消融大半,空气里透着初春的湿寒。沈清弦孕期已近七月,身子愈发沉重,萧执几乎是将她“供”了起来,若非必要,绝不允许她过多操劳。多数时候,她便是在暖阁里,听着林婉儿和苏姑娘汇报各项事宜,偶尔给出些关键意见。
这日午后,暖阁内炭火充足,沈清弦正看着林婉儿和苏姑娘核对提亲那日要用的礼单。顾清源坐在下首,听着苏姑娘轻声细语地念着物品名目,目光温柔,时不时补充一两句自家备好的东西。
“赤金头面一套,东珠耳珰一对,上用宫缎十匹,江南新锦二十匹……”苏姑娘念着,脸颊微红,这些将来都会是她的聘礼。
沈清弦仔细听着,资本女王的思维习惯性地评估着价值与体面是否相当。她点了点头:“嗯,礼数周全,既显诚意,又不至招摇,很好。” 她看向顾清源,“清源,你父母那边可都准备妥当了?”
顾清源连忙起身回道:“回王妃,家父母已按王妃吩咐,备好了更帖和六样象征性的小礼,只待十八那日,与永昌侯夫人一同过府。”
正说着,萧执从外面进来,披风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先走到沈清弦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手边的暖炉温度,觉得尚可,才放下心,对众人道:“都在。”
众人连忙起身见礼。萧执摆手示意不必,自己在沈清弦身边坐下,接过林婉儿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才道:“刚得了消息,陛下对年前漕帮勾结靖南王余孽,试图破坏工坊运输一事,甚为震怒,已下旨严查漕运,整顿吏治。”
这消息在意料之中,但由皇帝亲自下旨,力度自是不同。顾清源和苏姑娘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这意味着江南工坊未来的运输环境将大为改善。
沈清弦却想得更深一层,她看向萧执:“陛下此时下旨,除了震怒,恐怕也有安抚和……借题发挥之意?” 安王府在此事中是苦主,也是功臣,皇帝此举,既是替他们出头,恐怕也想借此机会,清理一批不听话的官员,将漕运更进一步掌控在手中。
萧执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他的清弦总是如此敏锐。“不错。听风阁收到风声,陛下有意借此机会,在户部之下新设一个‘漕运清吏司’,专司漕运稽查、河道疏浚及沿途课税之事。”
沈清弦心中一动,立刻抓住了关键。这是个实权部门,若能安插上自己人,或是与之建立良好关系,对安王府未来的商业布局,尤其是涉及运河运输的产业,将大有裨益。她沉吟片刻,道:“这是个机会。墨韵斋平日与清流文人、底层官吏接触颇多,或可留意是否有合适人选,或是探听各方对此事的反应。”
“嗯,已让墨羽去安排了。”萧执点头,他与沈清弦想到了一处。他顿了顿,看向沈清弦,语气带了几分斟酌,“还有一事,需与你商议。”
沈清弦见他神色,便知不是小事,示意林婉儿等人先退下。暖阁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何事让执之如此郑重?”沈清弦问。
萧执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是关于我们名下产业,尤其是这即将开办的‘煨暖阁’。”
沈清弦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安王府如今圣眷正浓,名下暗香阁、玉颜斋、凝香馆日进斗金,工坊更是掌握着“金缕玉光缎”、“岁寒缎”等核心技术,在民间威望日盛。如今又要大张旗鼓开办势必会引起轰动的“煨暖阁”……树大招风,即便皇帝信任,也难保不会有人眼红,进些谗言。
“你可是担心,功高盖主,引人忌惮?”沈清弦直接点破。
萧执点头,目光深沉:“皇兄待我亲厚,但帝王心术,不得不防。况且,国库近年也不算丰盈。”
沈清弦笑了,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眼中闪烁着资本女王精于算计却又懂得取舍的光芒:“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并非坏事。我们可以主动一些。”
“哦?如何主动?”
“我记得,‘煨暖阁’的选址靠近墨韵斋,那一片似乎有几处皇家的产业?”沈清弦引导着。
萧执瞬间领会:“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邀请陛下,以内帑入股‘煨暖阁’。”沈清弦缓缓道出计划,“不需多,只需一两成干股,名义上算是皇家与王府合办的产业。每年将这部分利润,直接纳入内帑,充盈陛下私库。如此一来,陛下得了实惠,我们得了庇护,名正言顺,堵了悠悠众口。而且,有皇家招牌,‘煨暖阁’的格调无形中又能提升不少,生意只会更好。”
她侃侃而谈,将可能的风险转化为共赢的机遇。这不仅仅是商业操作,更是精妙的政治智慧。
萧执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惊叹与骄傲。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清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总是能被她层出不穷的智慧和魄力所折服。这个法子,既全了君臣之谊,又保障了王府的利益,更是将潜在的危机化为了助力,可谓一举数得。
“那此事,我便寻个机会,向皇兄提一提。”萧执道,“只是要委屈你,辛苦筹划的生意,要分润出去。”
沈清弦靠在他怀里,浑不在意:“钱是赚不完的,安稳才是根本。能用一两成利润,换得长久安宁和更大的发展空间,这买卖,划算得很。”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起来,“再说了,有陛下这块金字招牌,我们‘煨暖阁’说不定能开遍大江南北呢?”
萧执被她逗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好,都依你。”
心中大事落定,气氛轻松起来。沈清弦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那日让你查的铺面,听风阁那边有消息了吗?”
“嗯,”萧执点头,“靠近墨韵斋的那处,东家是个没落勋贵,急着用钱,价格可以谈。背景也干净,与各方牵扯不深。另一处靠近西市的,背后有些复杂,与几位郡王的家奴有些干系,已排除。”
“那就定下墨韵斋旁边那处。”沈清弦拍板,“尽快谈下来,争取在元宵后就开始装修筹备。”
窗外,天色渐晚,王府各处开始点亮元宵预备的花灯,璀璨流光。暖阁内,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低声商议着未来,既有家国天下的筹谋,也有柴米油盐的规划。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新的故事,也正在悄然发生。
林婉儿退下后,并未立刻回房,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侍卫们轮值休息的耳房附近。正犹豫着,却见墨羽从里面走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小巧的锦盒。
两人在廊下不期而遇,都是一愣。
墨羽看着眼前穿着杏子黄衣裙、在渐暗天色和廊下灯火映照下愈发娇俏的林婉儿,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人日那天,看你戴那人胜,这个……给你。”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跳,接过那尚带着他体温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打造精巧的银簪,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与她今日的衣裙颜色正相配。做工算不得顶好,却明显是用了心的。
她抬起头,眼中波光流转,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沉默冷峻的男人,此刻竟有些无措地抿着唇。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又有些想笑。
“谢谢,”她将锦盒紧紧握在手心,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笑得无比灿烂,“我很喜欢。”
墨羽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只觉得心头那块冰,彻底融成了春水。他笨拙地点了点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低声道:“……喜欢就好。”
夜色温柔,笼罩着王府,也笼罩着这对刚刚捅破窗户纸的有情人。元宵的灯火,似乎也为了他们,更加明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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