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在还算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叶孤城亲自将陈平安三人带到休息区。
穿过几条灯火通明的通道，最终在一扇看起来与其他并无二致的金属门前停下。
“领袖，墨鸢小姐，零小姐，条件有限，只能委屈三位暂时共用这一间客房了。”
叶孤城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解释道，
“基地空间紧张，人口一直处于饱和状态，能临时整理出这两间相对独立的客房，已经是极限了。另一间安排给了李厂长父子。”
陈平安愣了一下，看了看身边同样有些怔住的墨鸢，以及依旧面无表情的零，点了点头：
“无妨，叶兄费心了，有地方休息就好。”
他倒是没想太多，毕竟在“妙妙屋”里，大家也算是同处一个屋檐下。
叶孤城笑了笑，没再多说，示意他们用门卡打开房门后，便告辞离开了。
看起来火急火燎的样子，多半是赶着进游戏攻略副本。
推开金属门，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只有一张不算太宽的双人床，一张简单的桌子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独立的、空间狭小的洗手间。
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算是这冰冷地下基地里难得的一点温馨。
然而，当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将外界隔绝后，一种与在“妙妙屋”时截然不同的微妙气氛，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悄然弥漫开来。
在“妙妙屋”，那是他们熟悉的地盘，是“家”，空间也足够大，各有各的区域。
而在这里，在这个陌生临时，空间逼仄的客房里，三人被迫挤在如此近的距离，仿佛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到。
墨鸢的小脸几乎是瞬间就爬上了一层红晕，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地飘忽着，不敢去看陈平安，也不敢去看那张唯一的床。
她抱着自己的工具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带，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许多。
明明之前也一直和逆蝶大人住在一起，为什么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零倒是依旧平静，她紫晶色的眼眸扫视了一圈房间，迅速完成了环境评估：
“安全。空间利用率较低，但满足基本休憩需求。主人，您需要休息吗？”
她看向陈平安，仿佛共处一室只是又一个需要执行的任务条件。
陈平安也感觉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嗯，时间不早了，都休息吧。”
他走到床边，看了看那张床，又看了看站在房间中央，显得有些局促的墨鸢和一脸“待机”状态的零，也有些挠头。
这......怎么睡？
要不要干脆直接回“妙妙屋”算了？
最终还是零打破了这微妙的尴尬。
她走到床边，平静地开口：
“主人，您和墨鸢小姐使用床铺。零可以进入低功耗待机模式，无需睡眠，坐在椅子上即可，同时可以保持警戒。”
“那怎么行！”
墨鸢下意识地反驳，脸蛋更红了，
“零你也是......也是重要的伙伴啊，怎么能不休息......”
她声音越说越小。
陈平安看着墨鸢那副害羞又强装镇定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的那点不自在也散了些。
他想了想，对零说：
“零，你不用一直保持高度警戒，这里毕竟是天剑门的核心基地，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你也休息，嗯......你可以变形成那个便携形态吗？或者......”他一时也没想好怎么安排零。
“零可以维持基础形态，能量消耗极低，等同于休息。”
零回答道，然后走到墙角，背靠着墙壁，真的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塑般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只有那双紫眸中偶尔流转的微光显示她并非真正的死物。
这样一来，空间似乎稍微“宽松”了一点，但那张床的问题依然存在。
陈平安摸了摸鼻子，对还杵在原地的墨鸢说：
“别站着了，上床休息吧。我......我打个地铺就行。”
说着就想去搬动那两把椅子临时搭一下。
“不行！”
墨鸢却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语气带着点急切，
“逆蝶大人，您怎么能睡地上！这......这床......够大的，我们......我们可以......”
她说到这里，耳根都红透了，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陈平安，带着一丝恳求和不自知的依赖。
陈平安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头也是一软。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挤一挤吧。你睡里面。”
“嗯！”
墨鸢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脱掉鞋子，爬到了床的里侧，紧紧靠着墙壁。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还用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偷偷看着陈平安。
陈平安看着她这副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脱了鞋和外衣，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
床确实不算宽，两人虽然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但依旧能感受到彼此身体传来的温热。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只有从门缝底下透进来的一丝微弱光线。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更加清晰。
零在墙角如同完美的守护者，无声无息。
沉默了片刻，墨鸢细微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来：
“逆蝶大人……您睡了吗？”
“还没。”陈平安应道。
以陈平安目前的精神属性，根本不用睡觉。
他只是在思考着今后的安排。
“我......我有点睡不着。”墨鸢小声说，“这里......和妙妙屋感觉不一样。”
“嗯，是有点不习惯。”陈平安表示同意。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墨鸢似乎鼓足了勇气，轻轻掀开一点被子，侧过身，面向陈平安的方向，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
“逆蝶大人......您能再给我讲讲，这个世界......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憧憬和好奇，“就是......没有饥饿，没有你们所说的‘收割者’，大家都平平安安生活的时候。”
陈平安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侧过身，面对着墨鸢，在组织着语言。
他开始描述记忆中那个和平的世界。
车水马龙的街道，灯火通明的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店，孩子们在公园里无忧无虑地玩耍，学校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和，描绘着那个对墨鸢而言只存在于想象和零碎资料中的“天堂”。
墨鸢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听到精彩处，会发出低低的惊叹；听到有趣的地方，会忍不住轻笑。
“......那时候，天空很蓝，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不像现在，总是灰蒙蒙的。”
陈平安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怀念。
“真好啊......”墨鸢由衷地感叹，眼神迷离，
“那样的世界.......一定很温暖吧。”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不像我……从小就在垃圾堆和废墟里找东西吃，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饿死……”
陈平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知道墨鸢是孤儿，在自由之城的底层挣扎求生，直到展现了惊人的工程学天赋才日子好过了些。
但亲耳听到她用这样平静又带着一丝伤感的语气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疼。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蜷缩起来的后背。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墨鸢的身体微微一颤，
然后，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动了过来，
最终将额头轻轻抵在了陈平安的胸膛上，双手也悄悄地攥住了他睡衣的一角。
陈平安身体一僵，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女孩温软的身体和微微的颤抖。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推开她，反而将手臂环了过去，轻轻地搂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感受到陈平安的接纳，墨鸢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和安心，连日来的奔波，刚才宴席上的紧张，以及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交织在一起，沉重的眼皮渐渐合拢。
就在陈平安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怀里的女孩却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化不开的依恋：
“逆蝶大人......我会变得更有用的......学习更多的知识......造出更厉害的东西......请......请允许我永远跟随您......”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我不敢......对您有任何非分的想法......您只要......只要允许我一直跟着您......能看到您......就好......”
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
随即，一滴温热的液体，悄然滑落，浸湿了陈平安胸前的衣襟。
陈平安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怀中女孩紧闭的双眼下，那行清晰的泪痕。
她像个被遗弃后又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兽，在睡梦中依旧不安地寻求着承诺和庇护。
感受到怀中这具身躯传来的全心全意的信赖与卑微的祈求，陈平安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他收紧了手臂，将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更紧地拥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如同立下誓言般轻轻说道：
“嗯，我允许。你会一直跟着我的。”
睡梦中的墨鸢，仿佛听到了这句话，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的，又满足的弧度，终于沉沉睡去。
角落里，零的紫眸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了一下，将这一幕完整地记录了下来，然后再次归于平静。
她忠实地守护着这间狭小客房内，短暂却真实的温情。
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