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捏着那封对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感觉自己捏着一块滚烫的炭。她站在苏晓紧闭的房门外,做了三次深呼吸,才抬手敲了门。
里面没有回应。
“晓晓,是我。”佳佳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我……我给你拿了个东西。”
几秒钟后,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条缝。苏晓站在门后,眼睛果然肿得像阿铭描述的那样,鼻尖也红红的,但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晚那种尖锐的冰冷,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平静。她没看佳佳,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那封信上。
“他写的?”苏晓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哭过的鼻音。
佳佳连忙把信递过去,像完成一个神圣的交接仪式:“林远写的。他……他看起来糟透了,晓晓,比照片上还糟。”她仔细观察着苏晓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为林远说着好话,“他一晚上没睡,早上吐了好几回,兄弟们都在陪着他。这信是他亲手写的,写废了好多张纸……”
苏晓沉默地接过那封信。普通的酒店信纸,因为被用力攥过,边缘有些微的卷曲和褶皱。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表面。
佳佳知道这时候自己该功成身退了。“那……我先回房了?你有事随时叫我。”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廊里只剩下苏晓一个人,和那封重若千钧的信。
苏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终于低头看向手中的信。她深吸一口气,展开了信纸。
映入眼帘的字迹,是她熟悉的林远的笔锋,一向是冷静而锋利的,此刻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凌乱和沉重。有些字的笔画甚至戳破了纸张,仿佛书写者用了全身的力气。
「晓晓:
不知道该怎么开头。写废了七张纸,还是觉得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承载不了我的后悔和羞愧。
我看到了那些照片,看到了自己最丑陋、最不堪的样子。我不敢想象你看到那些时的心情。你说失望,我连为自己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我忘了对你的承诺,忘了肩上的责任,忘了我们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酒精不是借口,压力也不是。错的就是我,是我松懈了,是我飘了,是我把你和所有人的期待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运动员,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
兄弟们骂醒了我。大刘说得对,我配不上你的好。你那么干净,那么努力,像个小太阳,而我却把自己弄脏了,还差点玷污了我们的梦想。
晓晓,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只想告诉你,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我不会再碰一滴酒,我会用接下来的每一场比赛、每一次训练来证明。证明我配站在你身边,配得上你的喜欢。
如果你还愿意……管着我。
林远」
信不长,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字里行间那种几乎要溢出纸面的痛苦、自责和卑微的祈求,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苏晓心上。
她仿佛能看到他伏在桌前,皱着眉头,一遍遍写下又撕掉,最后只能笨拙地、用最直白的方式剖开自己的内心。
他说他配不上她。
他说他不敢求原谅。
他说……如果她还愿意管着他。
苏晓的视线模糊了。信纸上有一处墨迹被水滴晕开,变得模糊不清。她不知道那是他的汗,还是……泪。
心底那座用愤怒和失望筑起的冰墙,在这一刻,轰然坍塌。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心疼。她气他不懂珍惜自己,更心疼他这样近乎自虐的否定和卑微。
她想起直播时,他看着她,认真地说“她管我心情”。
想起他每次为她准备好一切时,那默默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守护。
想起他醉酒醒来后,看到她时那恐慌无助的眼神。
他从来不是完美的,他也会犯错,会脆弱,会迷失。而她,在享受他带来的所有安稳和宠溺时,似乎也忘了,他也需要被提醒,被约束,甚至……被需要。
她“管”着他,不仅仅是一种约束,更是一种被需要、被依赖的证明。而他,需要这种证明。
苏晓擦掉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折好信纸,紧紧攥在手心。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远的房门依旧虚掩着。她轻轻推开。
房间已经被兄弟们收拾得焕然一新,窗帘拉开了一半,阳光斜照进来,驱散了些许阴霾。林远独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他听到开门声,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他显然刚洗漱过,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湿着,但眼底浓重的青黑和血丝却无法掩饰。看到她的瞬间,他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多情绪——紧张、惶恐、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苏晓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她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举起那封被攥得有些温热的信,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他的心上:“信,我看了。”
林远的心跳几乎停止。
“你说你配不上我,”苏晓看着他,眼圈又开始发红,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谁说的?我说配就配!”
林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说你不敢求原谅,”苏晓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我偏要原谅你!林远,你给我听好了,我只原谅你这一次!没有下一次了,听到没有!”
不是责备,不是清算,而是带着泪意的、霸道的宣告。
林远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不断滚落的泪珠,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更深沉的酸楚淹没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伸出手,想要抱她,却又胆怯地停在半空,怕自己身上还残留着让她厌恶的气息。
苏晓却主动上前一步,抓住了他悬在半空的手,用力握紧。他的掌心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但是,”苏晓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抽了抽鼻子,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你要听我的管!不准再喝酒,不准再熬夜看录像,不准再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你答不答应?”
这不是询问,是命令。
林远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里面没有了失望,只有心疼和一种他无比渴望的——“管束”。他反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闭上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顺从:
“好。”
“我只听你管。”
阳光透过窗户,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昨夜的狂风暴雨仿佛只是一场噩梦,而梦醒之后,有些东西破碎了,却又在泪水和坦诚中,被重新黏合,变得更加坚固。
苏晓把脸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闷闷地说:“你吓死我了,林远。”
林远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低声重复:“对不起,晓晓。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被她在乎、被她管着、甚至被她凶,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意味着,他始终在她的世界里,被她需要着,守护着。
这场风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淬火,烧掉了他的浮躁和侥幸,却让他们的关系,在经历过考验后,变得更加密不可分。
管与被管,从来不是束缚,而是他们之间,最独特的爱与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