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城下的寒风,带着土腥和铁锈味儿,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吕布勒着躁动不安的赤兔马,猩红的披风在风里卷得像团烧着的火。他那张曾经英俊的脸,此刻黑得能拧出水来,眼珠子死死盯着琅琊城头,恨不得喷出火把城楼连同那该死的“臧”字大旗一块儿烧成灰!
“废物!一群废物!”吕布的咆哮声盖过了风声,震得旁边几个并州将领耳朵嗡嗡响。他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旁边的攻城梯残骸上,木屑乱飞。“八万大军!八万!打不下一个琅琊?!臧霸那厮缩在乌龟壳里,你们就啃不动了?!”
曹操在中军大旗下,裹着他那件标志性的黑毛大氅,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听着吕布的咆哮,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郭嘉在他身侧,裹紧了狐裘,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两口枯井,映着远处城墙上的烽烟。
“温侯息怒,”曹操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安抚的腔调,却又像冰面下的暗流,“琅琊坚城,臧霸又是守城的老手,急切难下也是常理。我军粮草充足,只需围困,待其粮尽,城必自乱。”
“粮草充足?”吕布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要吃人,“曹孟德!你还好意思提粮草?老子从彭城带出来的粮,被你的人一路克扣!运到前线的十车能有八车就不错了!当老子是瞎子?!”
他越说越怒,赤兔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暴躁,前蹄不安地刨着冻硬的地面。吕布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曹操身后几个负责督运粮草的官员,最后死死钉在一个穿着曹军文官服饰、脸色发白、两股战战的中年胖子身上。那是曹操的妻族亲信,督粮官王垕。
“尤其是你!王垕!”吕布戟指怒骂,“老子的粮呢?是不是都进了你的狗肚子?!说!”
王垕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温…温侯…明鉴…天…天寒路远…损耗…损耗在所难免啊…”
“损耗?!”吕布怒极反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带着刺骨的杀意,“老子看是耗到你娘肚子里去了!来人!把这蛀虫给我拖出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并州亲兵立刻扑上去,把瘫软的王垕像拖死狗一样拖到阵前空地。
“温侯!温侯饶命啊!主公…主公救我…”王垕杀猪般嚎叫,拼命望向曹操的方向。
曹操藏在兜帽下的眉头狠狠一皱。王垕是他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吕布,竟敢当着他的面处置他的督粮官?!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他刚要开口,旁边郭嘉极其轻微地拉了一下他的大氅袖口,微微摇头。那眼神冰冷而锐利: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备才是首要目标!
曹操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
吕布根本没看曹操的脸色,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他胸中那股在琅琊城下憋了许久的邪火,此刻全找到了发泄口!他翻身下马,几步走到瘫软的王垕面前,一把夺过亲兵手中的马鞭。
那鞭子是用浸了油的熟牛皮拧成的,粗壮坚韧,鞭梢还带着铁蒺藜。
“狗东西!老子今天让你知道知道,贪墨军粮是什么下场!”吕布狞笑着,手臂高高扬起,全身的肌肉虬结贲张,带着一股凶兽般的蛮力!
“啪——!!!”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
鞭子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抽在王垕那身厚实的锦袍上!锦袍瞬间碎裂,皮开肉绽!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立刻浮现!
“啊——!!!”王垕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身体像离水的虾米一样猛地弹起,又重重摔落,蜷缩着疯狂扭动。
“啪!啪!啪!啪!”
吕布如同疯魔,根本不给王垕任何喘息的机会!一鞭快似一鞭,一鞭狠过一鞭!粗大的马鞭带着他满腔的暴戾和攻城不下的憋屈,狂风暴雨般抽打在那具肥硕的身体上!锦袍的碎片、皮肉的碎屑、飞溅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惨叫声起初还高亢凄厉,很快就变成了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王垕的身体在鞭挞下抽搐着,渐渐不再动弹,像一团烂肉般瘫在冰冷的土地上,只有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在黄土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整个战场,死一般寂静。只有寒风呜咽着吹过残破的攻城器械,发出呜呜的悲鸣。曹军阵营里,无数士兵脸色惨白,噤若寒蝉。曹操兜帽下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身后的夏侯惇、曹洪等大将,怒目圆睁,手都按在了刀柄上,却被曹操一个冰冷的眼神死死压住。
吕布重重喘着粗气,像一头刚撕碎猎物的猛虎。他随手扔掉那根沾满血肉的鞭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看都没看地上那团模糊的血肉,翻身上马。他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方天画戟直指琅琊城头,声音嘶哑而狂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疯狂:
“传令!全军拔营!给老子掉头——南下!先碾平了刘备那织席贩履的村夫!再回来砸碎这乌龟壳!”
赤兔马一声长嘶,载着杀气腾腾的吕布率先冲出。并州狼骑如同决堤的洪水,紧随其后,卷起漫天烟尘,绕过巍然不动的琅琊城,朝着南方扑去。
曹操望着吕布远去的烟尘,又看了看地上王垕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眼中寒光闪烁。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跟上!按奉孝之计行事!”
黑色的曹军洪流,沉默而压抑地启动,如同一条巨大的毒蛇,紧随那团狂怒的赤色火焰之后,扑向风雨飘摇的新野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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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这座弹丸小城,此刻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残破的城头上,“刘”字大旗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几乎要撕裂。刘备按剑而立,身上那件半旧的玄色战袍沾满了尘土和凝固的血迹。他脸上刻满了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温和而坚定,如同磐石。只是那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内心巨大的压力。
城下,黑压压的联军如同望不到边的蚁群,将新野围得水泄不通。吕布的赤色狼旗和曹操的黑色大纛在风中招展,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攻城器械如同狰狞的巨兽,在阵前一字排开,冰冷的寒光映照着城头守军一张张紧张而决然的脸。
“大哥!吕布那三姓家奴和曹贼合兵了!”张飞的大嗓门带着焦急和愤怒,他提着丈八蛇矛,像一头焦躁的困兽,“他娘的,琅琊城高墙厚臧霸能守,咱这新野小城,怎么挡得住这两条疯狗?!”
关羽站在刘备身侧,丹凤眼微眯,手抚长髯,望着城下那遮天蔽日的敌军,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弟,休要长他人志气。”
“二哥!不是俺老张怕死!”张飞急得直跺脚,“你看看城里的百姓!看看咱们的兵!粮草都快见底了!这城…守不住啊!”
刘备的目光扫过城头。守城的士兵们大多面带菜色,紧握着简陋的武器,眼中虽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城墙下,挤满了逃难进来的百姓,妇孺老弱的哭声和伤兵的呻吟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人心。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新野太小了,太穷了,根本没有资本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报——!”一个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上城头,声音带着哭腔,“主公!不好了!曹…曹军在上游…在上游决了汝水!”
“什么?!”刘备、关羽、张飞脸色同时剧变!
仿佛为了印证这噩耗,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巨兽低吼般的震动!紧接着,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浑浊的、泛着惨白浪花的巨大水线,如同狂奔的土黄色巨龙,裹挟着折断的树木、破碎的房屋残骸,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新野城咆哮而来!
“快!堵城门!上沙袋!”刘备嘶声大吼,声音都变了调。
轰隆——!!!
洪水狠狠撞在并不算坚固的新野城墙上!整个城池都在剧烈地颤抖!浑浊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只巨手,疯狂地拍打着城墙,寻找着每一个缝隙!城门处瞬间被汹涌的水流淹没,士兵们拼死堆砌的沙袋被冲得七零八落!
“顶住!给我顶住!”张飞须发皆张,像一尊怒目金刚,亲自带着亲兵跳下齐腰深的水里,用身体死死顶住摇摇欲坠的城门。
水,无孔不入!城墙的根基在洪水的浸泡和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道道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冰冷的河水从裂缝中喷涌而入,迅速灌满了低洼的街巷!哭喊声、尖叫声瞬间响彻全城!
就在城内一片混乱,军民全力抗洪之际,城外的联军动了!
“放!”
曹操冰冷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嗡——!嗡——!嗡——!
刺耳的机括声连成一片!曹军阵中,数十架巨大的霹雳车猛然张开狰狞的臂膀!一团团被油脂浸透、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如同坠落的流星,带着毁灭的呼啸,划破被水汽弥漫的天空,狠狠砸向新野城!
轰!轰!轰!轰!
火球砸在早已被洪水泡得松软的城墙、砸在湿漉漉的屋顶、砸在混乱的街道上!火焰遇水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油脂的助燃,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火势!水与火,这对天生的死敌,此刻在新野城中交织出地狱般的图景!
湿透的木料被点燃,发出噼啪的爆响!冰冷的洪水与灼热的火焰相互碰撞,蒸腾起滚滚的白雾!城中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无数士兵和百姓在洪水中挣扎,又被从天而降的火球点燃,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叫!
“保护百姓!上城!挡住敌军登城!”刘备的眼睛被浓烟熏得通红,泪水混着黑灰流下。他拔出双股剑,嘶哑着嗓子指挥。
洪水冲击,烈火焚城!新野,这座小城,在吕布和曹操联手的毒计下,如同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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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楼,新野城残存的西门楼,此刻成了最后的防线。
关平、周仓浑身浴血,带着最后的亲兵死死顶在摇摇欲坠的城楼上。城楼下,洪水还在上涨,夹杂着燃烧的碎木,不断冲击着墙体。城楼外,曹军最精锐的虎豹骑,在骁将曹纯的率领下,如同黑色的铁流,正沿着被洪水冲垮的城墙豁口,发起一波又一波凶猛的冲锋!
“顶住!死战不退!”关平稚嫩的脸上满是血污,声音却异常坚定。他手中的长刀已经卷刃,每一次劈砍都异常吃力。
“公子小心!”周仓猛地将关平扑倒在地!一支冰冷的弩箭擦着关平的头皮飞过,狠狠钉在后面的木柱上,箭尾嗡嗡作响。
曹纯骑在神骏的战马上,黑色的甲胄在火光和水光中反射着幽冷的光。他手持长槊,眼神如同鹰隼,死死盯着白门楼上那两个还在负隅顽抗的身影。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困兽犹斗!给我压上去!活捉刘备家眷者,赏千金!”
更多的虎豹骑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涌向豁口!守军如同被巨浪拍打的礁石,不断有人倒下,防线岌岌可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鼠辈!休伤吾侄!关羽在此——!!!”
一声如同龙吟般的暴喝,撕裂了喧嚣的战场!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天神下凡,从城内的方向沿着被洪水淹没的街道,踏浪而来!
青龙偃月刀在火光和水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凄冷夺目的半月形寒芒!
刀光如匹练!势若奔雷!
最前方三名刚刚踏上豁口的虎豹骑精锐,连人带马,被这惊天一刀拦腰斩断!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洪水!
“关云长?!”曹纯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关羽的威名,在虎豹骑中如同噩梦!
“挡我者——死!”关羽丹凤眼怒睁,长髯飘飞,手中青龙刀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曹军精锐的虎豹骑,在他面前竟如同纸糊的一般!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甲胄,不断被抛飞!他一人一刀,硬生生在虎豹骑的黑色铁流中,劈开了一条血路,逆流而上,直冲白门楼豁口!
“放箭!快放箭!”曹纯惊骇欲绝,厉声嘶吼。
嗖嗖嗖!密集的箭雨朝着那青色身影攒射而去!
关羽舞动青龙刀,刀光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幕!叮叮当当!箭矢撞击在刀幕上,如同暴雨敲打芭蕉,纷纷被磕飞!偶有几支漏网之箭射中他的手臂、肩甲,他也浑若未觉!眼中只有白门楼上那两个浴血奋战的身影!
“关将军!”城楼上的关平和周仓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精神大振!
关羽一步踏上豁口,青龙刀横扫千军,将几个试图扑上来的曹军劈飞,对着城楼上的关平周仓大吼:“带人!护着嫂嫂和阿斗!从西门走!快!”
“二叔!”关平急道。
“走!!”关羽的声音如同炸雷,不容置疑!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牢牢钉在豁口处,一人一刀,竟真的暂时挡住了虎豹骑汹涌的攻势!那柄染血的青龙刀,仿佛成了分割生死的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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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另一处被洪水冲开的缺口。
这里的战斗更加惨烈。洪水倒灌,形成一片泥泞的沼泽,上面还漂浮着燃烧的杂物。曹军大将乐进,正指挥着步卒,踩着泥泞和尸体,疯狂地向缺口内冲击。守军依托着断壁残垣,拼死抵抗,但人数越来越少。
“给老子滚出去——!!!”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响起!如同平地惊雷!张飞手持丈八蛇矛,如同一头发狂的黑色巨熊,从燃烧的街巷中猛冲出来!他浑身浴血,须发戟张,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燃烧着狂暴的怒火!
他根本不顾脚下泥泞的洪水,也不顾空中飞落的流矢火球!目标只有一个——乐进!
“环眼贼!找死!”乐进看到张飞,也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挺枪迎上!
当!!!
蛇矛与长枪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乐进手臂发麻,胯下战马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死!”张飞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蛇矛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一矛快似一矛!招招不离乐进要害!他如同疯魔,将连日来守城的憋屈、看到百姓遭难的悲愤、对吕布曹操的刻骨仇恨,全部倾注在这柄丈八蛇矛之上!
乐进也是曹营有名的悍将,枪法精熟,但在张飞这狂暴到不讲理的攻势下,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周围的曹军士兵试图上前围攻,却被张飞那如同旋风般的蛇矛扫得血肉横飞!
“给我死来!”张飞抓住乐进一个破绽,猛地一声暴喝,全身力量爆发!丈八蛇矛如同黑色的闪电,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瞬间突破了乐进的长枪格挡!
噗嗤——!
冰冷的矛尖,狠狠捅穿了乐进胸前的护心镜!透背而出!
乐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矛杆,又抬头看向张飞那张狰狞的脸,眼中充满了惊骇和不甘,喉头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飞双臂猛地一较力!
“起——!”
乐进那壮硕的身躯,竟被张飞用蛇矛生生挑起!如同挑着一件破败的麻袋!鲜血顺着矛杆狂飙!
“将军!”周围的曹军士兵发出惊恐的尖叫!
张飞双臂一抡!乐进的尸体被狠狠砸向扑来的曹军人丛!顿时砸倒一片!
“哈哈哈!还有谁?!!”张飞拄着滴血的蛇矛,仰天狂笑,状若疯魔!那凶悍绝伦的气势,竟一时震慑得周围的曹军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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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城中,太守府后院,此刻也陷入了混乱。
洪水已经漫过了脚踝,冰冷的河水混着泥浆,不断涌入。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糜夫人抱着襁褓中的阿斗,脸色苍白如纸,在几个忠心家仆的搀扶下,艰难地躲避着倒塌的房梁和飞落的火球。
“夫人!快走!西门…西门还没完全陷落!”一个家仆焦急地喊道。
突然,一支冷箭从浓烟中射出!
“夫人小心!”一个家仆猛地将糜夫人推开!
噗!那支箭狠狠射入了家仆的胸膛!
“啊!”糜夫人惊呼一声,抱着阿斗踉跄后退,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杀进去!抓住刘备家眷!”一队曹军士兵狞笑着冲破院门,朝着摔倒的糜夫人扑来!
“保护夫人!”剩下的家仆们红着眼睛,挥舞着简陋的武器迎了上去,瞬间被淹没在曹军的刀光下。
糜夫人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又低头看着怀中襁褓里哇哇大哭的阿斗,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决绝。她猛地拔下头上的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就在这时!
“夫人莫慌!赵云来也——!!!”
一道白影,如同闪电般从燃烧的屋顶上飞掠而下!银枪如龙,带着刺骨的寒意!
噗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四名曹军士兵,咽喉处同时爆开血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扑倒在地!
赵云!一身白袍早已染成灰黑,俊朗的脸上沾满血污,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锐利,如同寒星!他银枪一抖,将扑向糜夫人的两名曹军挑飞,反手一枪又洞穿了侧面偷袭者的心脏!动作快如鬼魅,狠辣精准!
“赵将军!”糜夫人绝处逢生,泪水夺眶而出。
“夫人快随我走!”赵云一把扶起糜夫人,将她护在身后。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洪水、烈火和敌人。通往西门的道路,已经被曹军彻底封锁!
“走这边!”赵云当机立断,银枪开路,护着糜夫人朝着相对人少、但洪水更深的城东方向突围!
“拦住他!那是赵云!”曹军发现了这条大鱼,更多的士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
赵云银枪舞动,化作一团夺命的寒光,每一次刺出,必有一名曹军毙命!他护着怀抱婴儿的糜夫人,在泥泞的洪水中、在燃烧的废墟间、在如林的刀枪下,艰难地穿梭、搏杀!他的白袍被血染透,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动作却丝毫不慢!
嗖!嗖!嗖!
三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刁钻的角度射来!赵云为了保护身后的糜夫人,奋力格开两支,第三支却再也无法躲闪!
噗!
冰冷的箭矢狠狠扎进了他的右肩胛骨!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赵云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鲜血瞬间浸透了肩甲!
“赵将军!”糜夫人惊呼。
“无妨!”赵云咬紧牙关,反手一剑削断箭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将银枪换到左手,枪势丝毫不见减弱,反而带着一股决死的惨烈!枪影翻飞,硬生生在围堵的曹军中又杀开一条血路!
鲜血顺着他持枪的手臂不断流下,滴落在浑浊的洪水中,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愈发粗重。肩上的箭伤如同火烧,每一次挥枪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但他依旧死死护着身后的糜夫人和阿斗,一步不退!那杆银枪,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辰,照亮着绝望的突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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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城中心,临时搭起的简陋高台上。
刘备浑身湿透,冰冷的河水顺着甲胄缝隙流入,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他望着眼前这片如同人间炼狱的景象:被洪水淹没的街道上漂浮着尸体和杂物;燃烧的房屋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遮蔽了天空;百姓在洪水和烈火中哭喊奔逃,如同待宰的羔羊;他仅存的士兵,在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下,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雪,正在飞速消融。
关羽在西门浴血断后,生死未卜。
张飞在南门死战,音讯全无。
赵云护着家小突围,杳无音讯。
城破了。新野完了。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洪水,彻底淹没了刘备的心。他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渗出血丝。
“主公!西门…西门快顶不住了!二将军派人传话,让您快走!”浑身是血的简雍踉跄着爬上高台,声音带着哭腔。
“主公!东门…东门全是曹军!赵将军带着夫人和小公子…被…被围在东城了!到处都是箭…”另一个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上来,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大哥!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旁边,同样狼狈不堪的孙乾死死拉住刘备的胳膊。
刘备的目光扫过高台下。无数双眼睛正望着他。有他残存的士兵,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的忠诚;更多的是挤在洪水中的百姓,老人、妇人、孩子…他们的眼神里只有恐惧、无助和一丝渺茫的祈求。
“走?”刘备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决断。他缓缓推开孙乾的手,目光掠过那些在洪水中挣扎哭喊的妇孺,掠过那些在残垣断壁间被曹军刀枪逼得步步后退的老弱。
他看到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站在齐腰深的冰冷洪水里,绝望地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婴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被汹涌的人流撞倒,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浑浊的洪水淹没头顶…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破旧兵服、断了腿的少年兵卒,背靠着半截烧焦的木柱,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豁口的断刀,对着围上来的曹军发出最后的嘶吼…
仁。
他半生颠沛流离,所求者何?
匡扶汉室?那太远。
功名利禄?早已看淡。
他所求的,不过是这“仁”字。是让这些跟随他、信任他的百姓,能有一条活路!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混合着巨大的悲怆和决绝,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压倒了疲惫,压倒了恐惧!
刘备猛地转过身,面向高台下无数双望着他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浑浊的空气仿佛带着血与火的味道,直冲肺腑。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盖过了战场的喧嚣,如同金铁交击,响彻在每一个绝望的心灵上空:
“开——城——门——!”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简雍、孙乾、残存的将领、士兵、乃至那些哭喊的百姓,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台上那个身影。
“主公不可!”简雍失声惊呼。
刘备没有理会。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并不算锋利的佩剑,高高举起,剑尖指向城下那黑压压的敌军,指向那曹操的黑色大纛,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悲壮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我军令!打开所有城门!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惊愕、或悲愤、或绝望的脸,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此战——罪在刘备一人!”
“所有罪责,我刘备一肩担之!”
“只求曹公…开恩!放过新野——满城百姓!!!”
轰隆!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生涩的转动声中,被缓缓推开。冰冷的洪水瞬间涌入城门洞。城头上,残存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当啷当啷…一把把染血的刀枪被无力地抛下,落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城外的喧嚣似乎也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审视、嘲弄,投向那个站在高台上、如同孤峰般的身影。
曹操端坐在中军帅旗下,看着洞开的城门,看着城头丢弃的武器,看着那个在寒风中挺立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兜帽下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随即又被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刘备…刘玄德…”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旁边的郭嘉能听见,“好一个…仁德之名!”
郭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主公,目的已成。刘备,已是瓮中之鳖。只是这满城百姓…”
曹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民心?呵…传令!大军入城!‘请’刘皇叔——移驾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