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和柳城的喧嚣,似乎都被辽东辽阔的天空和带着草腥气的风稀释了。襄平城外,辽河平原在初春的暖阳下舒展开筋骨,枯黄的地表下,新绿正顽强地钻出。这里,是孙逊为未来争霸中原,埋下的另一块基石——强兵之基。
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卷起阵阵烟尘。孙逊亲自来了,带着吴用、凌振、皇甫端,以及一支精悍的护卫骑兵。他勒马停在了一处地势高亢、水草格外丰美的河湾地带。极目望去,视线所及,皆是平坦肥沃的土地,远处长白山的雪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好地方!”孙逊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天赐的养马地!”
皇甫端,这位精瘦矍铄、对牲畜有着近乎本能般了解的老兽医,早已按捺不住,翻身下马,几步就冲到一片枯草覆盖的洼地旁。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间细细捻开,又拔起几根草茎,放在鼻尖嗅了嗅,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泥土的滋味。
“主公!妙!妙啊!”皇甫端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此地背风向阳,水源充足,土质松软带沙性,不易板结积水!看这草根,虽枯黄,但根茎粗壮,品种极好,开春后必是上等的牧草!更难得的是,此地远离人烟,疫病传播风险小!绝佳的养马场!”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长白山麓,“那边山脚下的缓坡林地,亦可辟为夏秋牧场,躲避蚊虫酷暑!”
“好!”孙逊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就以此河湾为中心,划地百里!皇甫先生,这‘辽东马政司’,就交给你了!我要你在这里,养出天下第一等的战马!”
“主公放心!老朽必竭尽所能!”皇甫端激动得躬身领命,仿佛年轻了十岁。
“光有地不行,还得有好种。”孙逊目光转向一旁陪同的乌桓峭王和归顺的公孙康旧部水师将领(暂称其为苏校尉),“峭王,按盟约,你部贡献的五百匹健壮母马和五十匹种公马,何时能到?”
峭王连忙上前,姿态放得很低:“回禀车骑将军,第一批三百母马、三十种公马,已在路上,三日内必到!皆是精选的我乌桓最健壮、最耐苦战的良驹!后续马匹,也定按约如期交付!”他身边跟着的儿子阿鲁罕,一个眼神桀骜、身形矫健的少年,看着辽阔的草场,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很好!”孙逊点头,又看向苏校尉,“苏校尉,你原属辽东水师,熟悉辽泽水道。马政司初建,需大量人手物资转运。你的水师船只,暂归马政司调度,协助皇甫先生,沟通辽河两岸,运送草料、器械、工匠,可能办到?”
苏校尉抱拳,声音洪亮:“末将领命!定保水路畅通,不负主公所托!”他深知这是戴罪立功、融入新体系的机会。
“凌振!”孙逊最后看向这位技术狂人。
“在呢主公!”凌振眼睛放光,他早就在琢磨了。
“你那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别光想着炸城墙烧粮草了。”孙逊指着远处几匹正在被驯马师套索捕捉的、野性未驯的辽东骏马,“看看那些马!看看皇甫先生带来的乌桓马!我要你,还有你手下那些能工巧匠,给我琢磨点新东西出来!”
他比划着:“比如,马蹄子!长途奔袭,砂石磨损,马蹄开裂,多少好马就这么废了?能不能给它套个铁鞋?既保护蹄子,又能跑得更稳更快?还有马鞍!现在的鞍子,坐久了硌得慌,长途行军,人马俱疲!能不能改进得更舒适,更贴合马背,让骑手和马都省力?还有那些马镫,能不能再结实点,让骑手在马上能更好地发力?”
凌振听得两眼放光,如同发现了新大陆:“马蹄铁?铁鞋?妙啊主公!这…这简直是…对!还有鞍子!马镫!包在凌振身上!我这就带人研究!保证让咱们的骑兵,骑着舒服,跑得远,冲得猛!”他搓着手,恨不得立刻拉上几个工匠现场开干。
“哈哈,好!”孙逊大笑,对吴用道,“军师,你看,咱们这马政司,天时(辽东地利)、地利(皇甫端)、人和(峭王、苏校尉)、再加上凌振的‘鬼斧神工’,齐活了!”
吴用羽扇轻摇,笑道:“主公慧眼。此乃强军之根本。待马壮兵精,铁骑南下,何人可挡?”
---
**数日后,第一批乌桓马抵达。**
河湾草场上,顿时热闹起来。数百匹毛色各异、但都骨架粗大、筋肉虬结的乌桓马被驱赶入临时围起的巨大栅栏。这些来自草原的生灵,带着野性和长途跋涉的疲惫,不安地打着响鼻,警惕地打量着新环境。
皇甫端带着一群挑选出来的、经验丰富的汉人驯马师和乌桓牧马人,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分群!按毛色、体型、公母分开!注意那些性子特别烈的,单独圈出来!”皇甫端指挥若定,声音洪亮。
驯马师们手持套索,小心翼翼地接近马群。套索飞舞,精准地套住马脖子。被套住的马匹惊嘶着挣扎蹦跳,但驯马师们经验老到,或拉或拽,配合默契,很快将一匹匹健马从大群中分离出来。
“阿鲁罕!”峭王低声喝了一句。
一直沉默跟在峭王身后的少年阿鲁罕,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他身形如豹,猛地窜出,目标直指栅栏中一匹格外高大神骏、通体漆黑如墨、性子也最为暴烈的乌骓公马!那马见有人靠近,立刻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带着风声就朝阿鲁罕踏来!
“小心!”有人惊呼。
阿鲁罕却不闪不避,在马蹄即将踏落的瞬间,身体不可思议地一扭,竟贴着马腹滑了过去!同时,他手中一根特制的、带着皮绳的短木棒(类似简易的调教棒),闪电般地在乌骓马敏感的耳后轻轻一点!
“唏律律——!”乌骓马吃痛,暴躁地甩头,前蹄重重落地,尘土飞扬。阿鲁罕借机翻身上马!没有鞍鞯,他直接骑在了光溜溜的马背上!
乌骓马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瞬间狂暴!它猛地尥起蹶子,想把背上的“异物”掀下去!接着又疯狂地前冲后撞,在栅栏内横冲直撞,试图把阿鲁罕甩下来或者撞死在栅栏上!每一次剧烈的颠簸和急转,都看得人心惊肉跳。
阿鲁罕却如同粘在了马背上!他双腿如同铁钳般死死夹住马腹,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起伏,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却始终牢牢掌握着平衡。他手中的短棒,时而轻点马颈,时而敲击马肋,动作精准而富有节奏,仿佛在引导,而非单纯的惩罚。
渐渐地,那匹狂暴的乌骓马挣扎的幅度小了下来,喘着粗气,步伐不再那么混乱。虽然依旧抗拒,但已不再试图以死相拼。
“好小子!有一套!”连皇甫端都忍不住喝彩一声。这种近乎本能的控马天赋,是练不出来的。
这一幕,也落在了不远处正在搭建临时工棚的凌振眼里。他摸着下巴,看着阿鲁罕和那匹乌骓马,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刚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马蹄铁”草图,眼睛更亮了:“啧啧,这马,这骑手…得配上最好的家伙事儿才行!”
---
**另一边,靠近辽河支流的临时水寨。**
苏校尉指挥着归顺的辽东水师船只,正忙碌地卸载物资。一袋袋精选的粟米豆料(马的精饲料),一捆捆加固栅栏用的木材,还有凌振点名要的各种铁料、工具,源源不断地从船上运下来。
“轻点!轻点!那些是凌先生要的铁料,碰坏了仔细你们的皮!”苏校尉大声吆喝着,亲自监督。他知道这些东西对那位“鬼才”先生的重要性。
一艘较大的艨艟舰上,凌振带着几个心灵手巧的铁匠和木匠,围着一堆图纸和刚卸下来的材料,已经热火朝天地干开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锯木声不绝于耳。
“老张!你看这个‘U’形的弧度对不对?太直了不行,得贴合马蹄的自然弯曲!”
“李头儿!这熟铁的韧性和硬度够不够?别跑两下就崩了!”
“还有这个鞍子的骨架,得用硬木!要轻,还要结实!对,就这种柞木!垫料…垫料用晒干的蒲草和软布行不行?先试试!”
凌振像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时而抓起一块烧红的铁块在铁砧上敲打几下,时而又拿起木匠的刨子推两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各种想法。工匠们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被凌振那股狂热劲头感染了,也投入地讨论、试验起来。
一个年轻的铁匠学徒,看着凌振画在沙地上的那个“U”形铁片草图,挠着头问:“凌先生,这…这铁片钉在马蹄上,真的不会掉吗?马不会疼吗?”
“问得好!”凌振眼睛一亮,抓起一块刚打出来的、还带着热气的粗糙马蹄铁雏形,“关键在于怎么钉!看到这几个孔没?要用特制的、带倒刺的马蹄钉,斜着钉进去!钉在蹄子最厚实、没有神经的那层硬角质上!就跟人剪指甲一样,不疼!”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钉好了,马走路更稳,跑起来蹄子不疼,还不怕碎石扎!懂了吗?”
学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向那丑陋铁片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其他工匠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钉钉子的角度和力道。
工棚里,木匠们则在按照凌振“人体(马体)工程学”的理念,尝试打造新型马鞍的骨架。传统的马鞍硬而扁平,凌振要求做出符合马背脊椎自然曲线的弧度,还要考虑骑手的舒适度,增加缓冲层。
“凌先生,您看这样弧度行吗?”一个老木匠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刚削出来的鞍骨雏形。
凌振接过来,在自己大腿上比划了一下,又想象着放在马背上的样子,眉头紧锁:“弧度还差点意思…对,这里再凹下去一点,这里稍微凸起…对!这样!想象一下,要让骑手和马背之间,像两个契合的齿轮!既稳当,又舒服!继续改!”
汗水混合着木屑和铁锈的味道弥漫在工棚里。失败是常态,但每一次微小的改进,都让凌振和工匠们兴奋不已。他们知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铁片和木头,未来可能会改变战争的形态。
孙逊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看着河湾草场上逐渐安顿下来的马群,看着水寨边叮当作响、热火朝天的工棚,看着在驯马少年阿鲁罕身边若有所思的皇甫端,再望向南方广袤无垠的天空。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那支纵横中原的无敌铁骑,正从这辽河之畔的春风中,一步步孕育、成长。蹄铁铮铮,鞍辔精良,承载着问鼎天下的野望。辽东,这片新得的土地,正成为他撬动天下格局最有力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