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浓烟如同垂死的巨兽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在凛冽的寒风中扭曲、升腾,最终融入铅灰色的苍穹。公孙康的帅旗,连同他仓惶北逃时丢下的数千具尸体,一同被深埋在辽阳城的断壁残垣与尚未冷却的余烬之中。
通往襄平的道路,被公孙康溃败的恐惧和寒冬的酷烈彻底扫清。孙逊的大军如同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的洪流,挟着辽阳大胜的余威,踏着被严寒冻结得坚实无比的辽东大地,以无可阻挡之势,向着公孙度盘踞的最后巢穴——襄平,席卷而去!
襄平,这座辽东郡的治所,公孙家族经营数代的根基之地,如同一条盘踞在渤海之滨、辽河入海口的垂死巨蛟,在深冬的酷寒中显露出最后的狰狞。
当孙逊的先锋铁骑踏破沿途零星的抵抗,兵临襄平城下时,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呼延灼、武松等人,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襄平城,背靠波涛汹涌却已在极寒下冰封凝固的渤海,前方是宽阔的辽河及其数条支流形成的复杂水系网络。此刻,这些河流与护城河,皆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在惨淡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城池本身依托地势,城墙高厚,明显经过多次加固,砖石之间浇铸了铁汁,在严寒中冻得如同铁铸!更令人心悸的是环绕城池的三道宽阔护城河!每道护城河之间,是厚达数十丈、被刻意浇灌了多次河水、冻得如同镜面般光滑且坚硬的冰壳地带!
冰壳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寒光闪闪的铁蒺藜、倒刺木桩!如同巨蛟身上狰狞的逆鳞!任何试图从冰面强攻的军队,都将在这片死亡冰域上付出惨重代价。而城墙上,垛口之后,辽东军主力严阵以待,强弓硬弩、滚木礌石堆积如山。一面硕大的“公孙”帅旗在城楼最高处猎猎作响,透着一种困兽犹斗的疯狂。
“好一个公孙度!好一个冰海龟壳!”孙逊勒马于一处高地,玄色大氅在呼啸的海风中翻卷如旗。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这座被冰与铁武装到牙齿的坚城,脸上没有任何轻敌之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三道冰河,满布荆棘,城墙如铁…这是要逼我军用人命去填这冰窟窿!”
“主公勿忧。”吴用羽扇轻摇,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此城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外强中干!公孙度老贼,尽起辽东之兵,连同败退的公孙康残部,龟缩此孤城,已是穷途末路!其倚仗者,无非天时地利,冰封之利!然,此冰封之利,亦是我军破城之钥!”
他手指点向那三道宽阔的、冰封的护城河,声音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冰层虽厚,终是死物!其下乃是活水!更妙者,其护城河与城外辽河支流、乃至冰封的渤海浅湾,实为相通!此乃天赐之机!”
“张顺将军!”吴用目光转向如同水獭般精悍的张顺。
“末将在!”张顺应声出列,眼中精光四射,已然明白吴用之意。
“着你统领水鬼营全部精锐!携带最精良的冰凿、分水刺、水靠、以及…凌振监造的最新‘礼物’!”吴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趁今夜月暗风高,潜行至护城河冰层之下!首要目标——凿穿冰层最薄弱的连接处,引爆火药,炸开内侧护城河的水门!引活水倒灌,冲垮其第一道防线!次要目标——于敌军可能出城反击的预设冰面之下,布设‘冰下阎罗’!”
“得令!”张顺抱拳,眼中燃烧着兴奋的火焰。冰海之下,正是他水鬼营的天下!
“凌振!”吴用转向那位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发的火器大家。
“属下在!”凌振上前一步,他身后几名助手小心翼翼地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
“你监造的‘冰雷’,效果如何?”孙逊沉声问道。
凌振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禀主公!此‘冰雷’乃特制陶罐,内填猛火药,混以淬毒铁钉、碎瓷!外层以鱼胶、蜡密封,再裹以厚厚冰壳!埋于冰层之下,引信通至冰面预留气孔。一旦引爆,冰层碎裂坍塌只是其一!爆裂开来的毒钉碎瓷,方圆十步之内,人马皆成筛子!更兼剧毒见血封喉!乃守株待兔、阻敌反击之绝佳利器!”
“好!”孙逊眼中寒光一闪,“着你即刻协助张顺将军,于预设冰面下,广布‘冰雷’!数量越多越好!务求让公孙度出城的爪牙,有来无回!”
“遵命!”凌振轰然应诺。
军令如山!当夜,月黑风高,渤海之滨的寒风如同鬼哭狼嚎。张顺亲率五百最精悍的水鬼营士卒,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护城河边缘的冰窟之中。刺骨的冰水瞬间包裹全身,但常年与水为伴的他们早已习惯。他们如同灵活的游鱼,在漆黑冰冷的河水中潜行,依靠着水流的方向和记忆中的城防图,精准地摸向内侧护城河连接水门的关键位置。
冰层之下,是另一个寂静而危险的世界。水流湍急,寒意刺骨。张顺亲自操持着特制的精钢冰凿和沉重的大锤,每一次敲击都异常谨慎,既要凿开足够放置火药的孔洞,又要避免引起冰面上守军的注意。汗水(在冰水中更显刺骨)混合着冰碴从额头滑落。终于,在水门内侧最脆弱的结合处,凿开了一个足够深的冰穴。
“上药!”张顺在水中打了个手势。
几名水鬼营力士小心翼翼地将数个用油布包裹严实、足有磨盘大小的火药包塞入冰穴。引信被小心地接驳延长,一直通到远处预留的冰面换气孔。
与此同时,另一队水鬼营精锐,在凌振亲自指导下,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靠近城墙、最可能是敌军出城反击路径的冰层之下,小心翼翼地埋设着致命的“冰雷”。特制的陶罐被轻轻放入凿好的冰槽,引信同样通向隐蔽的冰面气孔。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确保万无一失。
时间在冰冷与寂静中缓慢流逝。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水鬼营的任务终于完成。张顺最后一个浮出水面,在刺骨的寒风中打了个冷战,对着岸上焦急等待的孙逊和吴用,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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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平城头,彻夜未眠的公孙度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扶着冰冷的城垛,死死盯着城外那片死寂的冰原。辽阳陷落,儿子公孙康仅以身免,带来的不仅是实力的重创,更是士气的彻底崩溃。城外那沉默的冀州军大营,如同匍匐的巨兽,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他撕碎。
“父帅!”公孙康一身狼狈,甲胄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不甘,“孙逊大军连日攻城,士卒疲惫!昨夜其水鬼营似有异动,但被我军箭矢逼退!此时其主力尚在营中休整,戒备必然松懈!儿臣愿率三千辽东敢死之士,出城逆袭!不求破敌,但求焚其攻城器械,挫其锐气!若得天佑,或能斩杀一二敌将,提振我军士气!”
公孙度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挣扎。困守孤城,坐以待毙,非他所愿。但出城野战…看着城外那连绵的营寨和隐约可见的钢铁巨阵(呼延灼连环马),他心中实在没底。
“主公!少将军所言有理!”旁边一个心腹将领连忙附和,“坐守待毙,士气日衰!不如放手一搏!我军熟悉冰面地形,或可收奇效!”
“是啊主公!孙逊料定我军不敢出城,必无防备!”另一人也劝道。
公孙度看着儿子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求战欲望,再看看周围将领期盼的目光,又想到辽阳城破时那火牛冲阵、铁蹄碾碎的恐怖景象…一股不甘的怒火和孤注一掷的赌性猛地冲上头顶!
“好!”公孙度猛地一拍城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康儿!着你率三千精锐步卒!出西门!目标——摧毁敌军投石车与云梯阵地!一击即退!不得恋战!若事有不谐,立刻退回!”
“儿臣领命!”公孙康眼中凶光爆射,如同即将出笼的猛兽!他渴望用一场胜利,洗刷辽阳溃败的耻辱!
沉重的西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开启,吊桥放下。公孙康一马当先,手持长刀,身后三千辽东精锐步卒,身披重甲,手持大盾长矛,踏着城门口特意撒了粗砂防滑的冰面,鱼贯而出!他们保持着相对紧密的阵型,沿着一条看似较为坚实、避开明显铁蒺藜区域的冰面通道,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扑向冀州军大营侧翼的攻城器械阵地!
城头上,公孙度和守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
眼看公孙康的先头部队已经冲过了第一道护城河的冰面,距离冀州军放置攻城器械的营地边缘已不足两百步!甚至能看到营地外围一些正在懒洋洋活动、似乎毫无戒备的冀州军士卒!
公孙康心中狂喜,长刀高举:“杀!焚毁器械者重赏!”
“杀——!”三千辽东精锐发出震天的怒吼,冲锋的速度骤然加快!
就在此时!
轰隆——!轰隆——!轰隆——!
一连串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爆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冲锋的辽东军脚下猛烈炸开!那声音并非来自空中或远处,而是来自他们脚下的冰层深处!如同沉睡在冰海之下的恶蛟,被彻底激怒,发出了毁灭的咆哮!
凌振布设的“冰雷”,被触发了!
刹那间,天崩地裂!
坚固的冰面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炸裂、坍塌!巨大的冰块混合着浑浊的冰水冲天而起!冰层之下埋藏的猛火药爆发出恐怖的威力,将裹挟其中的淬毒铁钉、锋利碎瓷,如同暴雨梨花般向四面八方疯狂喷射!
“啊——!”
“我的腿!”
“救命!冰塌了!”
“有毒!钉子上有毒!”
冲锋在最前面的数百辽东精锐,瞬间被这来自脚下的毁灭打击彻底吞噬!人仰马翻只是最轻微的下场!无数士兵惨叫着坠入骤然出现的、冰冷刺骨的冰窟之中!更多的人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身体在空中就被激射的毒钉碎瓷打得如同筛子一般!鲜血混合着冰水,瞬间染红了大片冰面!侥幸未被直接炸死或射中的士兵,也因冰面的骤然坍塌而滚作一团,在光滑的冰面上挣扎,随即被后续收不住脚的同伴踩踏,或被飞溅的毒钉射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公孙康胯下战马被一块飞溅的冰块狠狠砸中头颅,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公孙康反应极快,一个翻滚跃下,但也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气血翻腾,耳中嗡嗡作响!他惊恐地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冲锋的阵型彻底崩溃!士兵们在破碎的冰面、刺骨的冰水、致命的毒钉和同伴的哀嚎中绝望挣扎!仅仅几个呼吸间,三千精锐,折损近半!士气彻底崩溃!
“撤!快撤!”公孙康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
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冰雷爆炸的巨响尚未平息之际,另一处更靠近城墙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如同海啸般的轰鸣!
轰——!!!
那是内侧护城河的水门!被张顺水鬼营埋设的火药彻底炸毁!积蓄的河水如同挣脱牢笼的怒龙,裹挟着巨大的冰块和破碎的木石,疯狂地倒灌入第一道护城河区域!汹涌的水流瞬间冲垮了本就因爆炸而脆弱的冰面,将那些试图从冰窟中爬上来、或是正在挣扎的辽东溃兵,再次无情地卷入冰冷湍急的水流之中!
内外夹击!冰火两重天!
公孙康被亲兵死命拖拽着,在破碎的冰面上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向城门方向逃窜。他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已是一片狼藉的死亡水域和漂浮的尸体,以及冀州军大营中骤然响起的、带着冰冷杀意的号角声!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倾注了他最后勇气的逆袭,成了彻头彻尾的自杀!也彻底敲响了襄平城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