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那声洪钟般的、充满轻蔑的嘲笑,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瞬间在寨墙上炸开!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位刚刚降临的水军大将,望着他面对那如同白色巨兽般吞噬山林的诡异雾气,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带着一种看穿把戏的讥诮。
“还愣着干什么!”李俊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将呆滞的众人唤醒,“不想被这破烟熏成腊肉的,都给老子动起来!水!火油!快!”
“快!按李俊兄弟说的办!”孙逊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下令!眼中爆发出破釜沉舟的光芒!此刻,别无选择,唯有相信这位踏浪而来的豪杰!
整个黑风寨如同被抽打的陀螺,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快!搬水缸!木桶!所有能装水的家伙什!”杜迁的吼声在寨墙上下回荡。
“把库房里的火油全搬出来!猛火油!”雷横独眼血红,亲自带人冲向粮仓旁的库房。
“去伤兵营!把安神医煮药的大铜锅也抬来!”有人嘶喊着。
“接雨水!屋檐下的水桶都端过来!”
士卒们如同疯了一般,在泥泞中奔跑、呼喊、碰撞!恐惧被一股更强烈的求生欲和盲从驱散。巨大的水缸被几人合力从角落里滚出来;木桶、瓦盆、甚至喂马的破石槽都被搜刮一空,迅速在寨墙内侧的空地上堆积如山;一桶桶粘稠漆黑、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猛火油被雷横带人嘿哟嘿哟地抬上寨墙;连安道全那口平日用来熬煮草药、足有半人高的黄铜大锅,也被几个壮汉喊着号子扛了过来,哐当一声放在地上。
李俊大步流星地在堆积如山的“武器”间穿梭,他魁梧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他指挥着士卒将火油桶沿着寨墙内侧一字排开,桶盖全部打开。又将那些搜刮来的容器尽可能地装满雨水或寨子里积存的脏水,密密麻麻地摆放在火油桶后方和寨墙垛口边缘。他亲自检查那口巨大的铜锅,指挥人将其架在离寨门最近的一段寨墙内侧下方,锅下堆起干燥的柴薪。
“所有人!”李俊站在寨墙最高处,声震四野,虎目扫过墙头墙下每一张紧张的脸,“听俺号令!没俺命令,谁也不许探头!不许出声!给老子憋住气!把这破烟当个屁!它吓不死人!明白吗?!”
“明白!”稀稀拉拉的回应响起,带着恐惧的颤抖。
“大点声!没吃饭吗?!”李俊怒吼。
“明白——!!”这一次,吼声汇聚成一股洪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在此时,那翻滚的灰白色雾气,已经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漫过了最后一道山梁,彻底淹没了寨前的缓坡,带着刺鼻的硫磺硝石和甜腥怪味,直扑黑风寨的寨墙!
呜——!
一阵阴冷、带着奇异呜咽声的风,率先卷过寨墙!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惨白色的纸屑!那些纸屑扭曲着,如同缩小了无数倍的惨白人脸,在风中盘旋飞舞,发出“沙沙”的、如同指甲刮过骨头的细微声响!
“纸……纸人!索命纸人!”一个新降兵惊恐地看着一片纸屑打着旋儿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那上面模糊扭曲的线条仿佛真的勾勒出一张狞笑的鬼脸!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就想后退!
“闭嘴!趴下!”旁边的老卒一把将他摁倒在泥水里!
灰白色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贴着寨墙的缝隙、垛口,开始丝丝缕缕地向寨内渗透!那刺鼻的怪味越来越浓,直往人脑仁里钻!吸入一口,顿时感觉头晕目眩,胸口发闷,眼前似乎都开始出现重影!一股莫名的烦躁、恐惧和嗜血的冲动在心底滋生!墙头墙下,开始响起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不少人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狂躁!
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将整个寨墙都包裹进去!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几步之外便一片模糊!那些惨白色的纸人碎片在浓雾中飞舞得更加猖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不断冲击着士卒们濒临崩溃的神经!
“憋气!闭眼!”李俊的声音如同惊雷,穿透迷雾,“点火!烧他娘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
嗤!嗤!嗤!
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在浓雾中跳动,如同希望的火种!
“倒油!顺着墙根!给老子泼出去!”李俊咆哮!
墙根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士卒们咬着牙,憋着气,奋力将一桶桶粘稠漆黑的猛火油,顺着寨墙内侧的根基,狠狠地泼洒出去!粘稠的油液泼在湿冷的泥土和石头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蔓延开来!
“点火!”李俊的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
轰——!!!
几支燃烧的火把被奋力扔下寨墙,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泼洒开的火油之上!
瞬间!
一条狂暴的、金红色的火龙沿着寨墙的根基骤然腾起!火舌疯狂舔舐着冰冷的石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灼热的气浪猛地向四周扩散,将弥漫过来的灰白色雾气狠狠推开!浓雾与烈火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冷水浇在烧红的烙铁上!大量白色的蒸汽混合着被烧焦的纸屑气味升腾而起!
寨墙内侧的浓雾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瞬间驱散了一大片!被火光照亮的区域,空气瞬间变得灼热而“干净”!那些在雾气中飞舞的惨白纸人碎片,如同遇到克星,尖叫着(仿佛幻觉)被热浪卷走、烧成飞灰!
“有效!”杜迁看着眼前被烈火暂时逼退的浓雾,眼中爆发出狂喜!
然而,寨墙外的浓雾依旧无边无际!火墙只能护住内侧根基一小片区域,更多的雾气正从寨墙上方的垛口和缝隙处疯狂涌入!墙头的士卒暴露在浓雾中,咳嗽声、干呕声、甚至有人开始发出狂乱的呓语!
“水!”李俊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冷酷而迅疾,“浇!给老子对着墙头!对着那些破纸片子!浇!”
“浇——!”雷横的吼声带着嗜血的兴奋!
墙头墙下,所有能盛水的家伙什都被端了起来!士卒们憋着气,闭着眼(防止被纸屑迷眼),将冰冷的雨水、脏水、甚至药锅里的残汁,奋力朝着寨墙上方、朝着浓雾涌入的垛口缝隙、朝着那些飞舞的惨白纸屑,狠狠地泼洒过去!
哗啦!哗啦!哗啦!
冰冷的水流如同瓢泼大雨,瞬间覆盖了墙头!水雾弥漫!
奇迹发生了!
那些看似诡异、能惑人心智的雾气,在接触到冰冷水流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竟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滚汤泼雪般,迅速消散!那些飞舞的惨白纸人碎片,被水一淋,更是瞬间软塌塌地贴在石头上、木头上,失去了所有“妖异”的活力,变成了一团团湿透的、毫无生气的废纸!
“哈哈哈!看到了吗?什么狗屁妖雾纸人!老子一泡尿都能浇灭它!”李俊站在火光与水雾交织的墙头,放声狂笑,豪迈的笑声震得雾气都在颤抖!他指着那些被水淋湿、贴在墙上的废纸片,“瞧见没?就这玩意儿!裹了点迷魂药粉!吓唬三岁娃娃呢!”
他的狂笑和轻蔑,如同最有力的强心针!士卒们亲眼目睹了这“妖法”在烈火和冷水面前的狼狈不堪,心中的恐惧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李爷威武!”
“狗屁妖法!原来是纸糊的!”
“泼!使劲泼!浇死这些装神弄鬼的杂碎!”
士气瞬间爆棚!恐惧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和报复的快感!士卒们不再需要催促,争先恐后地抢过水瓢、木盆,将冰冷的水流疯狂地泼向墙头、泼向垛口、泼向任何有雾气涌入的地方!水花四溅,雾气嗤嗤消散!
寨墙之上,混乱和恐惧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仇敌忾的狂热!
然而,就在这墙头形势逆转,众人心神稍定之际——
“啊——!”
“救命!鬼啊!”
“别过来!别过来!”
寨墙内侧下方,靠近寨门附近的区域,突然传来一片凄厉到极点的惊恐惨叫!那声音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地狱景象!
众人心头猛地一紧!循声望去!
只见那片区域,浓雾似乎并未被完全驱散,反而翻滚得更加剧烈!几个负责看守寨门和附近区域的士卒,此刻如同疯魔了一般!他们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眼神涣散而狂乱,脸上肌肉扭曲,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们有的挥舞着兵器对着空气疯狂劈砍,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有的则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发出绝望的哭嚎;更有一个,竟拔出腰刀,一边狂笑一边朝着旁边的同伴狠狠砍去!
“拦住他!”杜迁目眦欲裂,厉声吼道!
附近的士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得一滞!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个发狂的士卒已经一刀劈倒了一个试图阻拦他的同伴,鲜血飞溅!他浑身浴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不远处那口架在柴堆上的巨大铜锅,以及铜锅旁堆积的引火干柴!他脸上露出一种扭曲而狂热的神情,狂笑着举起染血的腰刀,朝着那堆干柴猛冲过去!
“不好!他要放火烧寨!”戴宗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洞悉了那狂徒的意图!他强忍腿伤,脚下甲马符金光一闪,就要扑过去阻止!
但距离太远!那狂徒已经冲到柴堆前,染血的腰刀高高举起,带着疯狂的笑意,狠狠劈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寨门上空炸响!仿佛古寺铜钟被巨力撞击!
紧接着,一道极其耀眼的、带着庄严佛韵的金色光芒,如同撕裂夜幕的佛陀之掌,骤然从翻滚的浓雾上方垂直贯下!瞬间将那个举刀欲劈的狂徒、以及他身周翻滚的雾气完全笼罩!
金光之中,一个极其高大、雄壮如山的身影正在急速凝聚!他身披一件洗得发白、敞着怀的灰色宽大僧衣,露出肌肉虬结、如同铜浇铁铸般的古铜色胸膛!脖子上挂着一串巨大的、乌沉沉、每一颗都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佛珠!一颗硕大的光头在金光下锃亮,戒疤分明!浓眉如墨,狮鼻阔口,颌下一部钢针般的络腮短须根根戟张!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倒提着一柄水磨镔铁打造的、碗口粗细、丈二长短的沉重禅杖!杖头月牙寒光闪闪,杖尾如同铁锥!
他身影凝实的刹那,那双如同怒目金刚般的虎目猛地睁开!精光爆射,直刺下方被雾气迷了心智、举刀欲劈的狂徒!
“孽障!安敢放肆!唵——!”
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又似狮子咆哮般的佛门真言,从他那张血盆大口中轰然喷出!声浪如同实质的金色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唵——!!!”
那蕴含着佛门无上正觉力量的音波,狠狠撞入那狂徒的耳中!如同晨钟暮鼓,直撼神魂!
那狂徒浑身剧震!高举的腰刀猛地僵在半空!他眼中疯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巨大的痛苦!他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抱头,七窍之中竟有丝丝黑气溢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而他身周翻滚的、带着迷魂药力的灰白色雾气,在这蕴含无上正气的佛门狮子吼面前,如同遇到了烈日的残雪,发出“嗤嗤”的哀鸣,瞬间被涤荡一空!显露出下方泥泞的地面和惊恐的士卒!
金光缓缓收敛。
那高大魁梧、如同护法金刚般的僧人,倒提着沉重的镔铁禅杖,稳稳地落在了寨门内侧的空地上。他赤着双足,踏在泥水里,却如同踏在莲台之上,自有一股宝相庄严、怒目镇邪的凛然气度!
他目光如电,扫过墙上墙下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些被水淋湿、贴在墙上如同破抹布般的纸人碎片上,浓眉一轩,声如洪钟,充满了不屑与怒意:
“什么魑魅魍魉!什么纸人妖风!”
“不过些下三滥的迷魂药粉,裹挟硝烟,装神弄鬼!”
“也敢在洒家面前——班门弄斧!”
他猛地将手中那柄沉重的镔铁禅杖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以禅杖落点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气浪猛地扩散开来!地面泥水飞溅!寨墙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弥漫在空中的最后一丝刺鼻怪味和残余的迷蒙雾气,被这刚猛无俦的巨力一震,彻底烟消云散!
花和尚,鲁智深!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