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像一张无边无际、冰冷粘稠的巨网,依旧死死罩在泗水北岸的营地上空。连续数日的瓢泼大雨非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狂暴。豆大的雨点砸在帐篷上、泥地里、盔甲上,发出永不停歇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乐章。营地里的烂泥深可没膝,每一次抬脚都沉重无比,每一次落脚都溅起大片的污浊。士兵们像蔫了的秧苗,蜷缩在漏雨的帐篷里,眼神麻木,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伤兵的哀嚎,战马不安的嘶鸣,混杂在风雨声中,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哀歌。
中军大帐内,气氛比外面的烂泥塘还要凝滞。
孙逊坐在主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纸,唯有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火焰。他面前的木案上,摊着斥候冒死送回的最新羊皮图卷,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泰山南麓那一道道正在飞速成型的壁垒——于禁的旗帜如同毒蛇的鳞片,密密麻麻地覆盖在通往青州的咽喉要道上。
朱武、裴宣、李俊、呼延灼、徐宁等人分坐两侧,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潮气、压抑的沉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源于绝境的焦躁。
“报——!”一个浑身湿透、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斥候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主公!泰山壁垒…于禁驱使民夫日夜不停,主寨墙垒已高逾两丈!沟壑深挖,遍布鹿砦铁蒺藜!探马…探马试图靠近,折损了三个兄弟…根本…根本找不到破绽!”
“知道了。”孙逊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他挥了挥手,斥候踉跄着退下。
“不能再等了!”呼延灼猛地一拍大腿,泥水四溅,铁甲哗啦作响,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再等下去,于禁那龟壳就彻底铸死了!到时候别说北上青州,咱们这数万人马,就得在这烂泥坑里发霉烂掉!老子宁愿冲上去撞死在他的壁垒上!”
徐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呼延将军稍安。强行攻坚,于禁以逸待劳,占据地利,我军长途跋涉,士气低落,更兼这鬼天气…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顿了顿,看向孙逊,“主公,或许…暂避锋芒,另寻他路?”
“避?”李俊冷笑一声,他身上的水靠还在往下滴水,“往哪避?南边是孙策吕布,东边是大海,西边是曹操腹地!这泗水两岸,就是于禁和老天爷给咱们选的坟场!”
裴宣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铁块砸在泥里:“粮草耗一日少一日。降卒营已有骚动迹象。裴某已按军法处置了七人,但…堵不如疏。久困于此,内忧外患,必生大乱。”
朱武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沉声道:“主公,徐将军所言虽不中听,却也是实情。于禁壁垒已成,强攻代价太大。为今之计…或可虚张声势,佯攻壁垒,吸引其主力,再遣一支奇兵,绕开其锋芒,直取其背后的薄弱之处?只是…”他苦笑摇头,“这雨幕深重,道路断绝,何处寻得这样一支能穿云破雨的‘奇兵’?更遑论绕开于禁的层层哨探了。”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外面狂暴的雨声,如同万千厉鬼在哭嚎,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绕路?奇袭?谈何容易!在这天地一片混沌,寸步难行的情况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孙逊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于禁那密密麻麻的壁垒标记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胸口的玉佩,在衣襟之下,那股冰冷的悸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不再是单纯的寒意,而是一种带着强烈催促感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搏动的节奏,隐隐约约,似乎应和着帐外那狂暴的雨点敲打声,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他放在案下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胸口的玉佩。那冰冷的玉石触感,此刻竟带着一种奇异的、引而不发的灼热感。一个狂野的、带着暴烈气息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急先锋**!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冰冷的雨气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涌入!
两个亲兵几乎是拖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那人浑身裹在脏污的麻布斗篷里,身体软绵绵的,头无力地耷拉着,正是重伤未愈的纪灵!他被粗暴地扔在帐内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安道全跟在后面,脸色极其难看,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纪灵艰难地抬起头。昔日袁术麾下第一大将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鞭笞留下的伤口在麻布下隐隐透出血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高烧带来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他的眼神浑浊而麻木,带着深深的屈辱和绝望,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
孙逊冰冷的目光落在纪灵身上,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纪灵,抬起头,好好看看。”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纪灵心上,“看看你这条命换来的路!看看这老天爷和曹操联手给老子设的囚笼!你不是想活吗?那就给老子看清楚!这路,有多难走!”
纪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怨毒,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孙逊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地上的一块污迹。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帘边。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膀。他望着外面那如同末日般的雨幕,感受着胸口玉佩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滚烫的搏动。那搏动如同战鼓,在他胸腔内轰鸣,驱散着连日来的疲惫和阴霾,点燃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狂暴战意!
“难走?”孙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盖过了帐外的风雨,“老子走的就是别人走不了的路!破的就是别人打不破的牢笼!”
他猛地转身,面向帐内所有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亮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奇兵?”孙逊嘴角咧开一个狰狞到极点的弧度,带着疯狂和笃定,“老子有!”
话音未落!他按在胸口玉佩上的那只手,五指猛地收紧!几乎是用尽全力,狠狠一握!
嗡——!!!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深渊、却又清晰地震撼了每个人灵魂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大帐内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意识深处!朱武、裴宣等人脸色骤变,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瞬间攫住了他们!地上的纪灵更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与此同时!
轰隆——!!!
帐外,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雨幕,如同一条狂暴的银龙,瞬间将昏暗的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苍穹都撕裂的炸雷!那雷声如此之近,如此之暴烈,震得整个大帐都在簌簌发抖!帐帘被狂风吹得疯狂舞动,冰冷的雨水如同瀑布般倒灌进来!
就在这天地失色、雷霆咆哮的瞬间!
一道魁梧雄壮到极致的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陨石,带着一身狂暴无匹的煞气和浓重的水汽,轰然撞破了倒灌的雨帘,一步踏入了中军大帐!
咚!!!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动,重重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泥水!
来人身材极其高大,比帐内最高的呼延灼还要猛上半头!他一身深褐色的劲装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虬结如铁的肌肉上,勾勒出爆炸性的力量感。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浓眉如刷,一双虎目精光四射,开阖间如同有电光闪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上扛着的那柄巨斧!斧柄足有碗口粗,通体漆黑,不知是何金属铸成,斧刃却宽大如门板,闪烁着冷森森的寒光,雨水顺着斧刃淌下,汇聚成流!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狂野、彪悍、仿佛带着血腥味的恐怖压迫感就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帐内所有的沉闷和阴霾!
帐内众将皆是一惊!呼延灼下意识地握紧了双鞭,徐宁的手按在了腰间的钩镰枪上!此人出现得太过突兀,太过诡异!外面戒备森严,他是如何无声无息出现在大帐门口的?!
唯有孙逊,看着这个如同人形凶兽般的身影,眼中那病态的火焰瞬间燃烧到了极致!他知道,玉佩召唤的“雷”,来了!
那巨汉虎目一扫,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掠过帐内众人。当他的视线扫过地上蜷缩如狗的纪灵时,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浓烈到极点的轻蔑和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的垃圾。那目光让纪灵如坠冰窟,浑身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
巨汉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孙逊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没有任何礼节性的参拜!他猛地踏前一步,那沉重的脚步让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一下!肩上的巨斧被他单手提起,沉重的斧刃指向北方泰山的方向,动作狂放不羁,带着一股摧山断岳的霸道!
“主公!”他的声音如同他手中的巨斧,沉重、洪亮、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瞬间压过了帐外肆虐的风雨和雷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给某**三千轻骑**!”他虎目圆睁,战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眼中燃烧,“十日之内!某必提那于禁的狗头,将他的**泰山壁垒**,砸个稀巴烂!”
狂言如雷,杀意冲霄!
**急先锋索超**,携着九天雷霆之威,降临这泥泞绝境!